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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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也没稳住,她甚至看到了方解手臂上肌rou的震动。也整因为如此,她比别人更能感知到方解此时的状态。 他没把握战胜那个年轻僧人,但他还是出现在了敌人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方解问。 “马丽莲。”马丽莲回答。 “你知不知道你很丑还很烦?你站在我身后除了恶心我之外什么都帮不了,如果你不想死就滚开。还有你身后的那几个,你们除了送死之外什么还能干什么,与其如此为什么不逃?” “你不逃!” 马丽莲往前上了一步大声道:“我们为什么要逃!” 嘭的一声,方解没有回身一脚踢在马丽莲的小腹上,这个倔强的女人身子弯曲着滚下山坡,因为疼,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十分的痛苦。而方解这一脚和之前的话也激怒了那些演武院的学生,他们跑下去搀扶起马丽莲,有人安慰,有人斥骂。 方解没回头看他们一眼,甚至连他们斥责了什么骂了什么都没有去听。他之前和马丽莲对话的时候也好,踹开马丽莲的时候也好,眼睛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尘涯。他虽然和这个年轻的僧人只见过一次,但他却将这个人的容貌深深的记在了心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尘涯重伤被老僧拎在手里,方解的刀子割破了尘涯的衣服也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口,但短短不足十天,尘涯看起来哪里像是一个重伤之人。 方解很愤怒。 非常愤怒。 因为他终于明白了教授墨万物之前看他眼神里的那种异样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次所谓的山中避暑潭边吃鱼的行动看起来应该是早有预谋。墨万物知道佛宗的人就藏在半月山里,但他没有告诉那些学生。 也没有告诉方解。 这是方解愤怒的根源。 他不喜欢这样白痴一样被人利用,也不喜欢墨万物做事的手段。他岂止是用方解来做鱼饵,甚至将三十二个演武院乙班学生的生命弃之不顾。这不是隋人应该有的做法,虽然对于大隋来说,墨万物或许没有做错什么。 如果现在墨万物出现在方解面前,方解说不定会忍不住一拳打歪他的鼻子。但他此时更想干的,是割掉那个年轻僧人的头颅。 “原来如此。” 尘涯很快就明白了方解之前话里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今日终于对隋人有了新的认识,原来为了达到目的隋人也是不择手段的,也是可以牺牲无辜生命的,既然如此,我真不知道你们骨子里的骄傲是怎么来的,又来的多虚伪。” “以点概面是傻逼的理论。” 方解将长袍的袖子收紧,似乎放松了对尘涯的警惕。他甚至还敢弯腰在衣服下摆上撕下布条,将袖口绑紧。演武院的院服宽大了些,并不适合战斗。 “大隋有数以亿计的人,其中总会有几个王八蛋。” 方解将袖口绑好之后,往前跨了一步:“但你不可否认,蒙元的人都是王八蛋。” “你觉得你可以在我面前活下来?” 看着认真准备着的方解,尘涯似乎极感兴趣:“我曾经以为自己再见到你的时候,会迫不及待的杀了你。连我自己都吃惊,为什么会允许你跟我说这么多话。而你却好像对我的慈悲一点也不感恩,你难道不觉得你准备厮杀的这些动作有多幼稚全都是破绽?” “所以说你就是个傻逼。” 方解缓缓吸了口气:“在最有机会杀我的时候却犹豫着这是不是我故意露出来的破绽,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现在你应该知道了,什么都没有。我只是觉着绑好袖子可以更舒服的揍你,失望吗?” 尘涯脸色微微一变,然后叹息一声:“那么你去死吧。” 他抬起手指,指向方解的额头。 …… 老僧的身份极高,位列佛宗四大天尊第二位。在佛宗之中,十一年前大轮明王便闭关不出。佛宗事物全都交给了弟子大自在,也就是佛宗的大天尊。这样一来,智慧的地位也随即变得高了一些。 这样身份尊崇的人,只要不是在大隋他都将得到最隆重的礼遇最挚诚的拜服。 但是在大隋,他这个佛宗二天尊竟然要沦落到藏身荒山。对于佛宗来说,对于他来说,这都是奇耻大辱。 但佛宗最奇妙之处在于,越是道德高深的僧人越能把所有事都说的很美好。在别人眼里的耻辱,他也可以很认真的告诉别人这是佛怜世人。但智慧毕竟身份太尊贵,所以尘涯都不敢让他步行。在抓了方恨水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做了一个滑竿抬着他行走。 所以说,众生平等还真是一句屁话。 他看到方解出现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意外,也没有阻止尘涯出手。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如果他要杀方解的话,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方解就能化成一团灰。但他没有,这和他最初派尘涯追杀方解的初衷相违背。 因为见到方解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 悟到了这一点的那一刻他甚至汗流浃背,所以才会放了方解一条生路。然而进了大山之后,他又悟到了另外一点。于是他回到了原点,还是觉着方解该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该死,所以他没有阻止尘涯出手。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决定会有什么后果,但到了这个时候还需要顾忌什么?他想通的事,无法对任何人提及,甚至连尘涯都不能说。 看到方解将烟花讯号放上半空的时候,这个在西域尊崇的老僧没有阻拦,如果他愿意,虽然隔着很远但方解绝对不可能将烟花放上去。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吃惊的事。包括尘涯在内。 烟花在半空炸响之后,尘涯对方解出手之前。 老僧忽然从大石上飘了下来,一只手拎着已经没了人形的方恨水向远处掠了出去。没多久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如同一只抓着猎物的山鹰般飞向了远方。而这个时候,尘涯一指点向方解的额头。 时间恰到好处,所以尘涯分心了。 尘涯的修为比方解高的太多,如果就这样一战的话十个方解也没有一分活路。可就在出手的时候,他的师尊逃了。没有给他一点讯号,将他丢在这里视同一摊粪便一样。这种屈辱和愤怒,连尘涯都无法忍受。 方解迅速的低头,拈花指的指劲从他头顶上射过,噗的一声将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戳出来一个圆润的小洞,指劲并没有消散,继续向前又斩断了一根树杈,最后击中一块巨石,嘭的一声在石头上轰出一个深坑。 碎石纷飞。 方解的心里忍不住庆幸,因为尘涯露出了破绽。 这个年轻僧人的心境已经乱了,他的指劲没有收回,而是如脱缰野马一样飞出去,而到了最后击中大石的时候,哪里还像是一线指劲,更像是愤怒的拳头。 他一刀斩向尘涯,右臂诡异的在半路上忽然折断了一样,用一种无法理解的角度裹挟着残刀的森冷直劈尘涯的前胸。即便尘涯反应已经很快,还是被一刀逼的手忙脚乱。他不得不后退,躲过方解这没道理的一刀。 他很想回头去看看,为什么师尊会丢下自己逃走? 没有了师尊做后盾,稍后大隋的高手们循着烟花赶来,自己能坚持多久?有没有活路? 他的心乱了。 当一个人心中萌生退意的时候,那么他已经从绝对优势的高度逐渐跌落。他原本可以很轻松的杀死方解,最起码他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现在,他却因为失魂落魄而被方解逼的连连后退。 那些演武院的学生们没有逃远,虽然他们愤怒于方解的傲慢无礼。但作为大隋演武院的学生,他们都很傻的秉承着宁死不屈的大隋意志。当看到作为同伴的方解竟然占了上风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不管他们之前对方解多看不起,多敌视,多嫉妒,多排斥,但是现在,他们站在方解的背后为其在心中喝彩。 马丽莲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少年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恨他踹了自己一脚。 可就在他们以为方解会赢的时候,意识到自己被抛弃做了鱼饵的尘涯骤然发狠。突然出手,用一种rou眼几乎不可追寻的速度擒住了方解的右臂。手腕一扭,咔嚓一声,方解的右臂随即折断,那柄残刀颓然的落在地上。 “你终究还是太弱小了,虽然比他们稍微强一些。但在我眼里,依然只是一只蚂蚁。你不是喜欢断臂挥刀吗,那我就成全你。” 他的手腕再一扭,方解的右臂随即变成了麻花。 方解的身子也随之扭动,呈现一种很痛苦的姿态。 尘涯的表情有些狰狞,似乎对于师尊的离去难以承受。方解的右臂已经扭曲到了一种让人心里发紧的地步,而正因为这种扭曲他的身子现在的姿势也很痛苦。在马丽莲等人的惊呼中,方解似乎陷入了死局。 “我喜欢……断臂挥刀……你喜欢什么?” 本应该很痛苦的方解居然还有心情问了这样一句。 尘涯微微诧异,随即看到了方解有些发红的眸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在他眼里弱小的隋人,那双眸子在这一刻让他感到了一些恐惧。 “你喜欢用手指。” 方解冷笑:“我偶尔也喜欢。” 尘涯脸色猛地一变,下意识的低头去看。于是,他看到方解的左臂用一种诡异的方式插进了他的小腹中。然后那条看起来已经断了的左臂再次往前一送,将他的丹田搅了个稀烂。 “有时候我还喜欢用整只手,只要你够sao,我就都插进去!” 方解阴狠的笑着,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快碎掉的右臂。 尘涯惊恐的看着那只手,忽然想到,这个看起来如恶魔一样的隋人,是不是故意让自己抓住他的右手的?因为方解根本就不适合拉开距离的战斗,他唯一取胜的机会,就是近身。 第0160章 忆十五年前 方解的左手戳进了尘涯的小腹,然后将他的丹田绞碎。剧烈的痛楚和恐惧让这个骄傲的僧人瞬间失去了力气,他握着方解右臂的手颓然的垂了下来。双膝缓缓的跪在地上,眼神里甚至有一种乞求的意味。 方解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看着自己被拧成了麻花一样的右臂无奈的苦笑一声。 尘涯的身子向后一仰倒在地上,方解的左手随即从他的身体里抽了出来。血涂满了这条左臂,带着一股腥臭的气味。 疼痛让方解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顺着脸颊不住的低落。 他跌坐在地上,犹如一个抽空了气的气球。 马丽莲和几个演武院的学生傻了一会儿,然后她率先反应过来一边喊着方解的名字一边往上冲。因为太急切,反而栽倒了两次。就在她攀爬到了方解身边的时候,教授墨万物也终于到了。 他带着伤。 很重的伤。 半边肩膀几乎坍塌下来,那条胳膊布条一样挂在他身上来回摇摆。他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比方解的脸色还要难看。他来的方向是老僧带着方恨水逃走的方向,显然他并不是刚刚赶到这里,而是先去拦截那个老僧,然后受了重伤。 他从大树上跃下来的时候身子踉跄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坚持住扑倒在地。在倒下的时候,方解看到了他歉然的眼神。就在这个瞬间,方解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去怪他。但是很快,这种想法就被方解狠狠的甩开。两个学生扑过去扶住墨万物,看着这个只剩下半条命的先生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样!” 马丽莲连跑带爬的到了方解身边,将他从地上抱着扶起来。方解大口喘着粗气,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无法开口说话。他指了指掉在不远处的残刀,手指在半空中颤抖。马丽莲伸手将那残刀拉了过来,递给方解的时候他却缓缓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 方解咽了一口唾沫后开口问道。 “马丽莲……” 这一刻马丽莲有些伤感,因为方解根本就没记住她的名字。 “这名字可真难听啊。” 她怀里可恶的家伙居然还笑了笑,嘴里溢出来一缕血迹。马丽莲一慌,本能的用手去擦拭方解的嘴角。可是血开始涌就没有停下来,方解一张嘴那血就往外淌。 “妈的……终究还是慢了些。” 方解骂了一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衣服上面有一个洞,正对着心脏的位置。在他靠近尘涯身前故意被擒住右臂之前,尘涯的拈花指劲气还是点在了他的胸口。这一刻方解居然很平静,他本以为自己对死亡的恐惧无法抵抗,可当他觉得死亡快来了的时候,居然没有感觉到一点害怕。 原来死过一次,第二次死会很平静。妈的,我一直以为会更害怕才对。 手忙脚乱的马丽莲又想去堵住方解胸口上淌血的伤口,越发显得狼狈。 方解血糊糊的左手抓着马丽莲的手,气息微弱地问:“你杀过人吗?” 马丽莲愣了一下,然后摇头。一边摇头眼泪一边往下淌,比方解的血流的似乎还要猛烈一些。 “那就试试吧,杀了他。” 方解看向身子还在抽搐的尘涯。 “他……已经死了。” 马丽莲声音颤抖着告诉方解。 “不……要么割断他的喉咙……要么切碎他的心脏……不然,我不放心。” 马丽莲身子一僵,握着残刀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她下意识的看了方解一眼,当看到方解眼神里的求助,她心中猛的冒出来一股勇气,将方解缓缓的放在地上,然后挪到尘涯身边,看着这个之前接连杀了自己好几个同伴的僧人,看着他眼睛里的恐惧和哀求,马丽莲啊的尖叫了一声,然后狠狠的将残刀戳进尘涯的心口里。 “再来。” 方解在她身后说道。 马丽莲一边凄厉的尖叫,一边疯狂的将残刀一下一下的戳进尘涯的身体里。因为激动和恐惧,她落刀并不准。不是每一刀都戳进尘涯的心脏,但她刺了足够多的刀数。当她停下来的时候,妙僧尘涯的上半身已经几乎变成了烂泥。脖子和身体只连着一层皮,脑袋歪在一边眼睛却没有闭上。 死不瞑目。 满身满脸是血的马丽莲看向方解,发现他的眼皮都有些支撑不住了。可即便是这样,这个让人不解的少年郎居然还艰难的抬起左手对着马丽莲竖了竖大拇指。然后微笑着,声音断断续续的对她说道:“现在……你的样子漂亮多了。” …… 半月山。 一个极隐秘的山洞里,老僧智慧悄悄将涌上来的血咽了回去。他靠坐在山洞的石壁边,看着躲在一侧瑟瑟发抖的方恨水忍不住讥讽的笑了笑。 “以为出动四个九品高手就能擒得住我?你们隋人还是太骄傲了些。如果长安城里那个装傻充愣的周半川肯动一动,如果那个什么清乐山一气观的萧真人肯动一动,说不定我今日真的就会死在这里,可惜……那是两个沽名钓誉胆小如鼠的家伙。他们不敢来,是因为他们怕败在我手里。” 智慧喘息了一会儿,继续发泄道:“他们怕失败,是因为他们背负着你们整个大隋赋予在他们身上的神话。他们若是败了,那么这个神话也就破了。说起来,他们两个竟然比你还要胆子小一些,可笑……可耻!” 他一边说一边咳嗽,嘴角隐隐有血迹出现。 “那个村姑……我记得了。十一年前,她也是西行的那些妖魔之一。还有那个用剑的人,他当年也一起去的,只是他胆子小,最后逃了。那是那次你们隋人西行的人中唯一一个逃走的,也是你们隋人的耻辱!” “十一年过去,他想雪耻?呸!” 智慧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哪里像是一位得道的高僧,此时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吵架输了的泼妇,全然没有一点儿风度。 “你说!” 智慧抬起手指着方恨水的脑门逼迫道:“你说隋人猪狗不如!” 方恨水木讷的抬起头看了智慧一眼,眼神呆滞。他似乎是被吓破了胆子,三魂七魄都已经飞离了身体。本来他是一个有几分帅气的小伙儿,可现在,就好像一具没有了生机的行尸走rou。 听到智慧的命令,他下意识的喃喃道:“隋人猪rou不如。” 智慧大笑,一笑就牵动了伤势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那个布衣书生的术法还算可以,可惜他没有强大的攻击手段。那个用剑的根本不值一提,他的剑破不开我的金刚不坏。最可恨的便是那个道人和那村姑,他们两个的修为之力全在进攻,确实有些难缠。还有那个不要命的小辈,一个区区八品上的修行者也敢挑衅本天尊?” “五个人又如何,本天尊杀一人,伤四人,是不是很厉害?” 他问方恨水。 “是,天尊很厉害。” 方恨水机械的回答道。 “嗯,隋人中,你是最聪明的了。” 智慧骂够了,靠在石壁上大口喘息,他的胸口起伏很大,显然受的伤远比看起来要重。在他一掌劈飞了墨万物,再一掌震退离难的时候,被鹤唳道人和卓布衣两个人联手束缚住了一个眨眼的时间,就是这一眨眼,让老板娘抓住了机会,狠狠的一拳轰在他的胸口。 智慧是金刚不坏之身,可即便如此硬生生承受了老板娘一拳还是被震损了心脉。最关键的时候他咬牙将全身的内劲逼出体外,将方圆十米的密林夷为平地。离难为了救老板娘挡在她前面,被活活震死。卓布衣和鹤唳道人也都受了伤。 一个佛宗天尊的全力一击,恐怖的如同一场天灾。 十一年前,离难逃了。 所以亲身经历过那一场厮杀的老板娘看不起他,也不会原谅他。十一年后离难终究还是死在佛宗手里,也为自己洗刷掉了耻辱。他死的时候半边身子已经被震的稀烂,却看着老板娘笑了笑,依然带着歉意。 老板娘蹲在他身边,轻声说了一句。 他们在等你。 离难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四大九品上的高手围攻一个佛宗天尊,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却还是没能擒住他。这样的结局让所有人都难以接受,尤其鹤唳道人,高傲的红袍大神官终于看清了自己和智慧的差距。他们也终于确认,这世间有一种人稳稳的站在九品强者之上。 道宗要想超越佛宗,还需要多久? 鹤唳道人不知道答案,或许他此生也没机会等到答案。 …… 休息了一会儿,稍微恢复了些体力的智慧天尊缓缓睁开眼,指着外面对方恨水说道:“去外面找些水来,小心些,别让那几个隋人看到。虽然他们都受了伤短日内无法复原,但这里毕竟是大隋的帝都城外。” 同样恢复了一些精神的方恨水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的爬到山洞口往外看了看。确定外面没有人之后,他才钻了出去。等方恨水离开之后,智慧缓缓地舒了一口气,脸色忽然一变,终究还是没忍住吐出来一大口鲜血。 他下意识的侧头看了看,发现方恨水没有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瞬间将近乎全部修为之力推出去,这样强大的攻击手段确实很恐怖。但这之后,他将有一段时间不短的恢复期。甚至在一定时间内,他虚弱的不如一个儿童。 “尘涯,休怪为师。” 他喃喃的嘟囔一句,眼神里闪过一丝恨意。 “我也是才想通了这一层,你,甚至是我……大自在是故意让咱们踏上大隋这条死路的,可惜,你死的没有什么价值。我本以为丢下你,那些隋人为了救方解会先制住你再来截我,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对方解置之不理!隋人的心思,难猜啊……” 他叹了口气,眼神里的恨意越来越浓:“大自在,你这一箭双雕之计果然厉害。若不是我见了方解,现在还没有想通你的阴狠。师尊……既然如此,十五年前你为何不拦我?你眼睁睁的看着我派人追杀了方解十五年,不闻不问。十五年后,他已经长大了所以你才让大自在设计杀我,师尊……你忍了我十五年,也辛苦了。” “蒙哥!” 他不甘的低声咆哮道:“你也是个白痴啊!你想杀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身份,哈哈……若你知道,会不会不甘的如我一样?!” 第0161章 命运总是如此可悲可笑 坐在方解面前的人,方解似乎没有见过。 在昏昏沉沉中醒来的时候,方解发现所处的位置一点都不熟悉。这里不是他租下的那个铺子,不是散金候府,也不是演武院的宿舍。他睁开眼的一瞬,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脸色阴沉的陌生人。然后看到的是这人身上那件颜色很鲜艳的飞鱼袍,他想抬起手揉一揉疼痛欲裂的额头,却发现胳膊根本抬不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于是看到了身上拇指粗的铁链。 方解下意识的咬了一下舌尖,然后确定这不是做梦。 右臂上的疼痛还在,胸口上的疼痛也在,只是身上那身演武院的院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扒掉,现在只剩下一套白色的衣裤。铁链很粗很牢固,两头固定在石床上,虽然勒的不算很紧,但方解绝对不可能挣脱出来。 坐在他面前这个人方解没有见过,虽然这身飞鱼袍方解很熟悉。方解见过罗蔚然,见过侯文极,这个缺了一条胳膊脸色很冷的家伙,方解依稀觉着有些熟悉感,但却想不起来这熟悉感是源自记忆中何处。 这是一间石室,光线很暗。若不是屋子里点着油灯的话,肯定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石室里也很空旷,除了这一张石床和旁边的椅子之外,唯一的装饰品就是墙壁挂满了的刑具,各式各样。 方解坐不起来,他被铁链锁在石床上只能躺着。所以他要想看到身侧的人,脑袋必须扭向一侧。这个动作持续时间太长的话,脖子会很酸痛。 “很诧异?” 坐在方解身边的独臂男人见他醒了,等方解适应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方解回想了一下自己昏迷之前的事,随机感觉有些可笑。被教授墨万物带去了半月山,一开始他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比试。顺便避暑,还能尝尝墨万物所说的鲜美的六腮鱼,过程一定很轻松。他把这当做一次出游,前世在学校的时候也经常有这样的活动。 他吃到了六腮鱼,确实很美味。 半月山里也确实很凉快,没有一丝暑气。 在吃过六腮鱼之后不久,方解发现这个比试一点儿都不轻松了。他靠近袁成师那些人驻扎的地方,发现少了十个学生,于是悄无声息的遁走,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刘爽和马丽莲他们。而当他到达的时候,刘爽已经死了。 方解看到了那个佛宗的年轻僧人的时候,才醒悟原来这场比试根本就是个阴谋罢了。在那个时候方解的愤怒难以抑制,何止是因为墨万物而生气?何止是因为那些学生无辜之死而生气?何止是见到尘涯而生气? 这种愤怒,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这是有生以来他第一次选择信任除了沐小腰他们之外的人,他也觉着他信任的人真的值得信任。甚至,他对大犬和沐小腰沉倾扇他们都不曾完全信任,因为他确定他们一定瞒着自己什么。所以他才会愤怒的如此强烈,或许,他只是在恨自己怎么会如此白痴,竟然选择了相信几个自己根本就不熟悉的人。 他在马丽莲的怀里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这样一间石室中。方解虽然头痛欲裂虽然还有些迷糊,但他能猜到这是什么地方。听到那个男人问自己问题,他没有再去看那个飞鱼袍,而是有些专注地打量着他靠着这一侧墙壁上的那些刑具,虽然光线很昏暗,但方解能看清那些刑具上哪怕很细小的零件。 过了好一会儿,方解才摇了摇头:“没什么诧异的。” 停顿了一下,方解看着头顶正上方问道:“可以给我点水喝吗?当然,如果你能给我些吃的,我也不会拒绝。” “没问题。” 身穿飞鱼袍的独臂男人站起来,微笑着对方解说道:“现在你还没到死的时候,所以水和食物都会给你。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帮你打开锁链。” “别客气。” 方解微笑道:“这样挺好,最起码能让我冷静。” “不得不说……你让我很佩服。” 独臂男人微微叹了口气道;“若是换作是我,前一刻还是大隋百年来第二个天才,是陛下赞许推崇的青年才俊,是演武院头名。下一刻,被人打没了半条命还被铁链锁住,关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石室里。我一定会很疯狂,疯狂到无法自制。” 方解笑了笑道:“请你帮我胸前的铁链稍微往左侧挪开一寸,行吗?” 独臂男人愣了一下,没有拒绝。他将锁链挪开后问道:“为什么?” “压着伤口,有些不舒服。” 方解说:“谢谢,再见。” 独臂男人怔了许久,然后转身走出石室,再也没和方解说一句话,也没有回头看。他出了门之后推开一道手臂粗的铁栅栏门,走过一条十几米长的黑暗的过道,出来的时候还是一间石室,但很大很明亮。窗子外面透着阳光,而不是之前那间石室如地狱般的阴冷黑暗。 “怎么样,他醒了?” “醒了?” “没哭没闹没挣扎?” “没有。” “他是个聪明人。” 问独臂男人话的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用很严肃的语气吩咐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对他用刑,如果让我知道有人动了他休怪我无情。另外,如果卓先生来……你告诉他,这是陛下的意思,我也没有办法阻止。还有,如果演武院有人来,不要阻止来人去见方解。” “方解的同伴,先不要动。散金候府外面布置人手,只要他们不出长安城就不要惊扰。” “沐千户呢?” 独臂男人问。 “我会调她出去公干,等她回来之后,这事儿应该就有定论了。” 发话吩咐的人也身穿飞鱼袍,头戴梁冠,但他的飞鱼袍和独臂男人的略有不同,这身衣服,大内侍卫处只有两个人有资格穿。一个是罗蔚然,一个是他……侯文极。 “镇抚使……” 独臂男人犹豫了一会儿后问道:“我不明白,既然这是陛下和周院长的意思,为什么还要对方解这么客气?以咱们情衙问案的手段,没几个人能保住什么秘密。” “任何事都不是绝对的。” 侯文极笑了笑,转身往外走:“按我说的去做,如果方解必死无疑,在他死之前也要让他尽量活的舒服些。” “我知道了。” 独臂男人点了点头,态度恭谦。 …… 嘭! 一声巨响之后,珍贵的金丝楠木的桌子被砸了个粉碎。飞扬的木屑和桌子上的东西激荡的到处都是,甚至有不少掉落在桌子对面那个老者身上。茶杯飞起来之后里面微烫的茶水泼出来,也全都洒在那老者身上。但他却好像并不生气,也没有一点反应。 他是大隋身份最尊贵的几个人之一,他是大隋演武院的院长。自从他坐了院长以来,还没有敢砸他的桌子指着他的鼻子质问。 但是今天,他承受的不只是木屑茶水还有无尽的愤怒。 “给我一个理由!” 一拳砸烂了周院长桌子的是女教授丘余,因为激动愤怒,她的眼睛似乎有些向外凸出,所以显得格外诡异。她的表情狰狞无比,谁也不敢确定她下一秒是不是就要杀人。而此时站在周院长房间外面的几个人,包括教授言卿和重伤被人搀扶着的墨万物,谁都不敢推开门去劝。 他们互相看了看,只能苦笑。 “这桌子很贵,如果卖了的话足够一户普通人家三年的吃穿用度。” 周院长将自己身上的东西拂去,摇了摇头道:“你的脾气就不能改改?这么多年来一点都没有变化。” “回答我!” 丘余的白眼直视着周院长的眸子,怒意在眼睛里不可抑制的溢了出来。 “其实你自己都能明白。” 周院长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对丘余说道:“我第一次和那个小家伙见面的时候,就跟他说过。他这个奇迹是陛下一手捧起来的奇迹,陛下不会允许有人轻易毁掉这个奇迹。尤其是,在即将对西北开战这个时候,这个奇迹有着很多作用。但如果他不能让陛下满意,那么陛下一定会亲手毁了他。而如果这个奇迹本身对陛下就存在威胁的话,那么在确定之后就必须尽快铲除。” “为什么!” 丘余怒吼道:“我现在要知道的是为什么!他才进演武院十天,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十天之前你还确定他将来有可能成为罗耀那样的高手,今天就把他送进了大内侍卫处的密牢?!为什么十天之前你还答应他帮他了解自己的身体,十天之后就成为断送他前程甚至生命的刽子手!” “给我答案!” 她嘭的一拳砸在身边的墙壁上。 墙壁直接被她一拳砸穿,但并没有结束,隔壁房间里如同卷过一阵飓风,屋子里的东西尽数被摧毁,然后另一边墙壁扛不住压力轰然碎裂倒塌,如同被一颗炸弹击中了一样,瞬间崩溃。 “我说过,你不是一个笨蛋,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周院长微微皱眉,但似乎还是没有生气。 “我只知道,一个信任我的学生,被人送进了死牢。” 丘余语气阴寒地说道:“而且送他进去的,还是他最最信任的人,最尊敬的人。是他用了很多年努力才考进来的演武院院长和他的导师。这样无耻的事出自演武院,让我觉着自己不配被人称为先生。” “死了三个学生。” 周院长道:“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事。” “你他妈的想到了什么!” 丘余往前跨了一步,狠狠地瞪着周院长的眼睛。 “那个年轻僧人的指劲,便是墨万物都挡不住,对不对?但是他的指劲却只是戳破了方解胸口的肌肤,再难进入。方解的胳膊被拧成了麻花,但一夜之间几乎就自动恢复了。这些你都知道……你是最了解他体质的人,比我还要了解。” 周院长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你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那他妈的只是个传说!你凭什么因为一个传言,就毁掉一个人?你有这样的权利?就因为你是演武院的院长?!” 丘余处于爆发的边缘,如同一头嗜血的洪荒猛兽。 “我有。” 周院长站起来,看着丘余认真地说道:“哪怕这只是一个传言,但你也应该清楚这传言不是毫无根据。这世间……除了佛宗之人外,甚至除了佛宗最隐秘的那几个人,谁能有这样的体质?其实你自己也很明白,从一开始你就明白,方解的体质就是传言中佛子的天生金刚不坏。一个出现在大隋的佛子,陛下在知道之后……现在还没有杀他,已经是他的运气。” “每一代大轮明王交替,都会从佛宗的几个佛子中选出一个最适合的人,然后被上一任大轮明王带进金殿密室,七天之后,新的大轮明王从密室中走出来,老的明王的自此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谁也不知道大轮明王是如何用七天的时间完成传承的,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些佛子本身就具备不凡的实力和体质。而新明王坐上莲花宝座,第一件事就是杀掉另外几个佛子。从这一点就能看出,那些佛子甚至有可能威胁到明王!” “新的大轮明王尚且忌惮其他佛子,那陛下呢?” “方解……就是这样的体质。而且,他确实来历不明。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边军斥候,为什么身边会有高手保护?连大内侍卫处都查不到他的来历,会没有问题?你应该知道,他身边的几个人都算的上高手。即便是大隋的一道总督,未见得能花钱请到如沉倾扇那样的人做保镖!” 丘余深深的呼吸了几次,然后问:“如果他真的是佛宗的佛子,那么他为什么要到长安来?如果他真的是想对大隋有所图谋,他为什么要进演武院?他进了演武院不思隐藏自己的身份,为什么还要答应你研究他的体质?为什么!” “所以他还没死。” 周院长认真地说道:“这件事也没有下结论,陛下在等着大内侍卫处的答案。” “你从一开始就怀疑他,对不对?” 丘余问。 周院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我是演武院的院长,但凡有一点对大隋不利的事,我都要在意。你之前问我,凭什么这样做……我只能说,若是你坐在我的位子上,也会这样做。” “不!” 丘余坚定的摇了摇头:“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你这样的人,先生!” 她猛地转身,一脚将房门踢飞,出门的时候看到了满脸歉意的墨万物,在对方张了张嘴想要道歉却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丘余骂了两个字,然后一拳将墨万物砸飞了出去,飞出去很远才落下来。 “混蛋!” 第0162章 让人不安的是他的平静 罗蔚然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他觉得今年畅春园里比往年都要热。 皇帝盘膝坐在土炕上翻阅奏折,罗蔚然站在一边却没有抬起手擦一擦那恼人的汗珠。看皇帝的表情不像是在生气,但罗蔚然知道面前这位至尊从来很少喜怒形于色。 他知道皇帝把自己叫来的意思,他是一直坚称方解没有问题的人。皇帝身边的人,除了从来不发表自己看法的秉笔太监苏不畏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对方解的来历产生过怀疑,唯独他自始至终不相信方解会做出对大隋不利的人。换句话说,他不相信方解是佛宗的人。 因为他相信忠亲王杨奇。 忠亲王杨奇有多恨佛宗的人他知道,若方解真是那劳什子的佛子,在樊固的时候,已经成了亲王殿下掌下的一摊碎rou。 皇帝也相信忠亲王杨奇,但皇帝又怀疑除了忠亲王和周院长之外的一切。 听起来很矛盾,但皇帝不糊涂。 没错,方解在樊固的时候确实受过忠亲王杨奇的恩惠。皇帝也有阵子坚信,方解就是老七的唯一传人。可是,这个传人出现的太过突兀。而且,这个传人确实值得怀疑。在很早之前皇帝就派人暗中查探方解的底细,罗蔚然给出的答案是可以相信。侯文极给出的答案比较保守,是可以怀疑。 后者,显然更稳重一些。 可以相信和可以怀疑,听起来似乎都不太确定,但这却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罗蔚然和忠亲王有交集有渊源,甚至很亲近。侯文极是皇帝登基之后才提拔起来的情衙镇抚使,他对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人都持怀疑态度,包括罗蔚然也包括周院长。 正因为这样,侯文极才会得到陛下的信任。 但还是那句话,除了忠亲王杨奇和周院长之外,陛下对谁的信任都不是绝对的,所以,方解似乎注定了会有这一番劫难。 “朕记得,前阵子你给朕的答案,是可以相信。” 皇帝没抬头,说话的语气也很平和。 罗蔚然俯身道:“臣到现在为止,也这样说。” 这句话似乎让皇帝有些兴趣,他放下手里的主笔看了罗蔚然一眼,淡淡地说了两个字:“理由?” 罗蔚然整理了一下措辞,尽力让自己的话简单但实效:“周院长提出来对方解的体质有疑问之后,臣也确实怀疑过。而毫无疑问的是,他的体质确实和传言中的佛宗佛子很相似。但……臣没有见过佛子,所以不敢断言。许多人都说过方解是个聪明人,臣也说过。正因为如此,臣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个聪明人万里迢迢的跑来长安城送死是为什么。” “朕要的不是你为他的辩护,而是真相。” 皇帝往后靠了靠,来回晃动着脖子:“你是大内侍卫处的指挥使,按照道理,你不应该对任何人有这种绝对的相信。而也正是因为你是大内侍卫处的指挥使,按照道理朕应该相信你……但是,你之前所说的道理朕难道就不明白?谁也不能确定方解真就不是佛宗的佛子,谁又能确定方解真的不是?” “朕要这个答案,所以才会暗中让你们去查。朕给了方解他凭借自己的能力永远也得不到荣誉,难道你以为,朕想亲手毁了这个奇迹?朕记得不久之前还对你说过,太宗皇帝捧起来一个李啸,朕的祖父真宗皇帝捧起来一个怀秋功,朕也要捧起来一个典范……这个典范不是昙花一现,朕本意是想让他辉煌一世的。” “但是周院长质疑,朕就不能不听。” 罗蔚然垂首道:“周院长的质疑,臣也不敢不听。” “这次演武院的事做的有些失败,死了三个学生……这是我没预料到的事,墨万物之所以单独带着方解进入半月山,就是不想把其他学生牵扯进去。但没想到,引来那个佛宗之人的不是方解,而是那些学生。” 罗蔚然一边整理思路一边说道:“如果,方解真的是佛宗的佛子,那么为什么佛宗的人要去杀那些学生?按照道理,他们或许应该先见到方解才对,杀了墨万物。更让人不解的是,那个年轻的僧人不止一次要杀方解,而最终却死在方解手里。如果他们是同宗,这是为什么?”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问:“可是,离难对朕说,当日那个什么智慧老僧擒住了方解,他若是要杀方解的话当时没人救的了。但那个老僧没有杀他,为什么?” 罗蔚然道:“正因为如此,臣才更坚信方解是无辜的。” “讲。” 皇帝摆了摆手说道。 “如果方解是带着不知道佛宗出于什么目的的使命来到长安城的,那么他最需要的是什么?” 罗蔚然道:“是安全,是最好的隐藏身份。但是很显然,方解从一开始就没掩藏自己体质与常人有异的事。如果这是佛子身份最显著的特征,那么他为什么不掩饰?还有,老僧智慧擒住方解却没有杀他,如果离难认为可疑的话,那么臣认为有件事更可疑!” “如果方解真是佛子,而以佛宗二天尊的身份,难道智慧不知情?如果知情,他为什么不去擒别人偏偏抓了方解?抓了又不杀,难道这不可疑?如果方解真是佛子,那么智慧这样做,岂不是出卖了他?” “这些朕都想到过。” 皇帝从土炕上下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后微微叹息道:“但你难道能否认,方解到了长安之后,佛宗的人才来。大隋立国百年,还从来没有一个佛宗之人胆敢这样放肆!如果你说这和方解无关,朕如何去信?还是那句话,朕要的不是任何推测,而是真相。” 他一边说话一边做着舒展身体的动作,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这几个动作还是方解教他的。 而正因为看到了皇帝这无心的举动,罗蔚然心里一喜。 方解死不了! …… 大内侍卫处。 方解身上的锁链已经被打开,离开那张冰冷的石床让他觉得自己舒服了一点。右臂和胸口上的疼痛已经轻了不少,最起码不会一触碰就冒汗。离开石床的方解平静的让人奇怪,不喊叫,不怒骂,不挣扎,不反抗,甚至还饶有兴趣的把这间石室墙壁上挂着的所有刑具都认真看一遍。 他还有心情摘下来一件,研究了一下如何使用。将那件拔指甲的钳子在自己手上比划了一下,他竟然还咧咧嘴配合自己的动作。 所以当丘余走进这间石室看到方解的时候,不得不诧异了一下。连她都有些不解,在这样一个环境下,突如其来的变故之后,这个少年居然还能表现的这样镇定。甚至很轻松,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儿对自己生死的担忧。 “先生,您来了。” 方解微笑着丘余打招呼,这让丘余眼睛里的愧疚越发的浓烈起来。 “对不起……” 她说了三个字就没办法再开口,也不敢去看方解的眼睛。她垂着头,看起来就好像她才是那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在半月山月牙潭边吃六腮鱼的时候,墨万物跟我说过关于您的一些往事。因为他的讲述所以我心中对您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怎么说呢……彪悍的天才?虽然他不肯多说,但我能推测到您在演武院的身份绝对有些特别。” 方解笑着说道:“但是今天您的样子和我印象中的不相符啊……” 他在石床上坐下来,指了指面前的椅子道:“陋室简居,我做床您坐椅子。就是没有茶,要不我招呼一声试试看他们送不送?” “方解。” “嗯?” 丘余抬起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不恨?” 方解笑着摇头:“怎么会不恨?不过我恨的不是您,因为我思考了很长时间才确定,这件事跟您肯定没有一点儿关系,如果有,也是因为您对我体质研究之后给了周院长一个很诚实的答案。这不是您的错,因为您只是没有说谎。我也不恨周院长,如果换我坐在他那个位子上,只怕会做的更加直接。我甚至不恨陛下,还是同样的理由,站在他们的角度来思考,我好像真的很可疑……可疑,就该死。” “那你恨什么?” 丘余问。 “恨我自己啊。” 方解认真地说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聪明的家伙,见过的所有人也都会说,方解,你是个聪明人。听的多了,连我自己都有些飘飘然。若没有这事,我真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白痴。在一个安逸的环境里时间久了,我就忘记了应该对外界保持最起码的戒心。我的恨在于自己的白痴,就是这样。” “就在您来之前,有个叫孟无敌的人和我谈了很久。我很感谢他没有用刑,虽然我知道不动刑绝不是他有资格能下令的。他告诉我,我现在的罪名是疑似佛宗的佛子……我也很感谢他说的很真诚,没有隐瞒什么。唯一不爽的是,这个罪名听起来很严重可偏偏我一点儿也不明白。” “方解……这不是你的错。” 丘余的鼻子一酸,心里堵的有些难受。 方解道:“不对,就是我的错。” 他扫了一眼那些刑具,语气平和地说道:“如果我的阅历再深一些,我就会知道轻易的表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是多么危险的事,而不是一件值得吹嘘显摆的事。在演武院的考试中我得了个九门优异,这不是犯傻的开始。但却是引出现在情况的根源,如果我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学生,周院长就不会对我的体质感兴趣,那么……我现在应该还坐在演武院明亮的教室里,听着您讲课。” “而不是这里……如此阴暗森寒。” 方解指了指四周,最后手指定格在那盏油灯上:“那是唯一的光明,却没有任何温暖。” “我信你!” 丘余看着方解,语气笃定地说道:“如果你是佛宗的人,那你万里迢迢来长安就是来自杀的。我不认为你是这样的白痴,也不认为佛宗的佛子是这样的白痴,所以我信你,从开始到现在都信你。” “谢谢您。” 方解从石床上下来,对丘余深深的鞠了一躬。 “除了谢谢,没别的了。” 他说。 语气淡漠的让丘余心里一疼。他说谢谢,可话语里哪有谢谢的意思?他看起来很淡然,可任何人在这样的场合如果平静下来,那才是最让人担忧的,因为在牢狱中的平静,往往意味着心死。 方解是个很开朗的少年,有时候虽然喋喋不休的很讨厌。可他总是很快乐,这是丘余从方解眼睛里看到的东西。但是现在,这种东西没有了。所以丘余有些害怕,她不知道如果方解这次侥幸不死,以后还会是她记忆中那个方解吗? “我带你出去!” 丘余咬了咬牙:“去见陛下!” 扑哧! 方解忍不住笑了笑,看着丘余认真地问道:“先生,您能别犯白痴了吗?” 第0163章 小人物的小心思 丘余被方解这一句白痴说的一怔,随即懊恼的抬起手要拍那张椅子。方解摇头道:“可别拍坏了,这是公家的东西。万一因为先生您这一时之怒,再给我加一条罪责我找谁哭去?” 丘余怔怔的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默然了一会儿问道:“你就这样认命?” 方解在石床上躺下来,看着屋顶语气平淡地说道:“或许您不了解我,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任命的人……但,到了现在我还能做什么?哭闹?吵嚷?叫骂?砸东西?” “呵呵。” 方解笑:“先生,我初醒来的时候心里确实很愤怒,与在半月山上刚刚想通了这件事的缘由时候一样的愤怒。看到面前坐着一个穿飞鱼袍的家伙,第一反应就是掐死他。可转瞬之后我便平静下来,放弃了掐死他的念头。” 丘余问:“因为你心死了?” 方解摇头:“因为我确定自己打不过他,虽然那是个独臂的家伙,但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说不得还会被他掐死。” 他将视线从屋顶上收回来,看着丘余道:“在半月山上我藏身于大树上,看着那个佛宗的年轻僧人动手杀了刘爽他们的时候,您猜我当时最想做的是什么?” “是逃走。” 方解没等丘余回答:“在那时候,其实我就已经猜出来七八分了。我想逃走,因为我知道自己无力抵抗。以前我所面对的敌人只是那些看我不顺眼的家伙,他们背景深厚但我却并没有放在眼里。但这次不同,站在我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大隋朝廷……我拿什么去抗争?拿什么去不甘?” “于是我想逃走,但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就被我甩开。因为我知道我逃不走……我的朋友还在散金候府,也正是那一刻我才明白为什么散金候吴一道对我这个小人物刮目相看,为什么他会那么好心让我的朋友住进去。原来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的朋友住在散金候府里……那就是一座监牢。” “最可笑的是,还是我自己跑去求他……” 方解笑了笑道:“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幼稚,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就如同先生你们一直在说的那样,躺在这个冷硬的石床上我思考了很久,发现原来自己从进入长安城之后的每一天,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是在别人制定好的路线上行走,在别人安排好的生活里生活。” “很傻逼的以为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意愿和计划发展,其实就好像一个提线木偶,别人怎么去抖动那线,我就怎么动,还得意于自己表现出来的各种精彩动作,自娱自乐。” 方解一直很平静,平静的让丘余心里越发的酸楚。 “先生,刚才你问我是不是已经认命……这个问题我想的时间最长,然后确定自己除了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的等着该来的命运降临之外,我什么都不能做。我没有高绝的修为,破不开这石室。我也不会分身,没办法去救我在长安城里所有的朋友。您知道,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女人现在就在大内侍卫处里任职,她就是我露在身体外面的一个内脏。随时随地,都能被人捅穿。” “我曾经也一直以为,卓先生那么迫切的想让小腰姐进入大内侍卫处,是真的为她好,是真的看中了她的潜质。原来从那会儿开始,朝廷就已经在布置如何制住我了。为了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劳动这么多大人物费心费力,真是难为他们了。” 方解微笑道:“等着吧,这里一日三餐都有rou,如果我想喝酒的话和外面那些看守说一声,用不了多久就会送来神泉山庄酿造的美酒。我试过,早晨的时候我说想吃我那铺子门口的热汤面和小笼包,他们居然跑了四条街真的去给我买了来……这日子挺好,这里虽然简陋阴暗,但……最起码我什么都不必担心,我不必想着自己吃饭的时候会不会被毒死,不必担心有人再暗中下手杀我,因为已经到了现在,他们想要杀我的话肯定会很认真的通知我一声,你该死了。” “谢谢你。” 方解温和道:“谢谢你来看我,这就够了。这里什么都好,唯独就是我想和那些看守聊天的时候,他们总会看白痴一样看我。或许他们还会在心里骂我傻逼,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想找人聊天。” “但我真的想不停的说话,只有不停的说话才让我觉着自己很安宁。” 方解道:“我现在需要安宁。” 丘余鼻子很酸,她转身离开,没有再说一句话。方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那道铁门后面,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屋顶。 屋顶很黑,没有星光月光。 他没有闭上眼,一直盯着那黑暗处。就这样盯了很久,方解忽然笑了笑。没有人看到他的微笑与之前面对丘余时候的微笑截然不同,阴冷,甚至带着些残忍。 …… 畅春园。 穹庐。 兵部尚书谋良弼躬身将兵部制定的作战方案放在皇帝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后退了一步垂首道:“兵部发往各道的文书已经派人送了出去,按照路程的远近计算好了时间派的人,保证各道官员接到文书的时间相差不会超过两天。而规定的日期也是按照路程算计好了时间的,所以各道官员除了立刻着手准备之外再没时间去做别的。” 皇帝似乎不急着去看那作战方案,点了点头道:“这件事一旦朕宣布了,朝廷里反对的声音就会如大河之浪一样汹涌。朕应付这些人还来不及,哪里还有时间去再跟地方上那些家伙再讲道理?他们写好了奏折派人送到长安,朕还要耐着性子解释,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就有几个月,朕索性不给他们这个时间,只让他们按照规定的日期将粮草补给和兵员全都如数送到西北去,若是迟了,朕就打他们的板子。”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将那作战方案拿过来一边翻看一边说道:“这个东西只是一个计划,但任何一场战争哪里是能按照计划一成不变的进行的?一旦开战,战局瞬息万变,如果朝廷官员一味的按照计划去指手画脚,到最后吃亏的还是在前线的大隋儿郎。” “臣明白。” 谋良弼恭敬地说道:“一旦开战,兵部绝不会对前方的战局指手画脚。大将军们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臣不会去参与。长安城距离西北边陲遥遥万里,等消息到了长安之后早就已经过时了,若是再按照这个消息去指挥什么,必然不是一件好事。” “你能明白,很好。” 皇帝道:“不过,朕没打算让你在长安城闲着。” 他看了谋良弼一眼道:“兵部的事交给宗良虎盯着,你过两日就起行往山东道。算算日子,朕提前安排的人马和粮草都已经到了山东道了。虽然朕已经派了旭郡王杨开去坐镇,但他对军务上的事熟悉,对后勤上那些琐碎的事并不擅长。山东道总督杨善臣是个干吏,不过他是文人,打仗嘛……自然不能指望着文人能做什么。紧挨着山东道的河西道是重要的后方,袁崇武那个人性子高傲,如果没个有分量的人调和,他和杨善臣未必和和气气。” 皇帝说完这句自嘲的笑了笑道:“若是让怀秋功听到朕说这句话,只怕他又要吹胡子瞪眼睛了。” 谋良弼道:“臣遵旨,过两日就起行。” “嗯。” 皇帝嗯了一声道:“昨日……黄门侍郎裴衍建议,让朕征调各王府封地的厢兵,你觉着如何?” “啊?” 谋良弼愣了一下,心里一震。 他早就听说过这个黄门侍郎裴衍是个阴狠的,心机深沉。只是他从没有与此人共过事,对裴衍的行事并不了解。可只听到这个建议,他立刻就对裴衍这个人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这个人,能做到黄门侍郎这个位子上果然还是有些本事的。这个提议,太阴狠了些。 皇帝要西征,正值战事,国家必然会多多少少有些不安稳,而如今能威胁到朝廷的也就只有那些分封在各地的王爷了。他们有自己的封地,百姓的赋税交给他们而不是朝廷。他们手里有自己的军队,虽然人数不多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万一……万一要是战局对大隋不利,这些王爷联合起来就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这个时候黄门侍郎裴衍提议让那些王爷们的私兵参战,其实是为了除去后患。而且谋良弼坚信,一旦那些厢兵上了战场,最先死的肯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