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争霸天下在线阅读 - 第1节

第1节

们,这样一来,王爷们手里就没有了唯一的力量。

    “裴大人的建议实属老成谋国之言,但……臣不敢附和。”

    “说说你的看法。”

    皇帝问道。

    “臣以为,大战在即,陛下要的是稳固团结安定,若是还未开战就先征调王府厢兵……其实是在破坏这安定。臣斗胆说一句冒犯天威的话……这个时候,陛下信的人,要更信。陛下不信的人,也要信,哪怕……只是安抚。”

    听到这句话,皇帝忍不住笑了笑道:“朕已经否了裴衍的提议。”

    他抬起头看着谋良弼认真地说道:“现在朕可以放心的将战事交给你来把握了,你比裴衍老成,比他懂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臣谢陛下信任!”

    谋良弼深深俯身施礼,心里却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声。幸好……幸好自己没有顺着皇帝的话头去说,这位至尊,心思如海般深沉啊。

    ……

    畅春园那片荷池旁边,一身蓝色碎花布裙的老板娘看着盛开的荷花怔怔出神。从半月山回来之后她就找了家客栈养伤,本不打算和朝廷任何人有什么接触。与鹤唳道人联手对付那老僧,是巧合。她最仇恨的便是大隋西北那些秃头僧人,无所谓什么善恶缘由,只是因为她仇恨所以仇恨。

    但是她也知道,既然进了长安城就躲不开。

    所以当传旨的太监找到她,让她到畅春园面圣的时候她没有丝毫惊讶。也没有抗拒,而是坦然而来。

    站在她一边的小太监木三微微前倾着身子,看起来对这个村姑很尊敬。但他没有说话,不敢去扰了这个看起来很美也很土气的女人沉思。其实他哪里知道,这个女人什么都没有想,纯粹是在发呆。

    当木三看到兵部尚书谋良弼从穹庐里出来的时候,他赶紧对那村姑说道:“现在可以过去了,陛下还等着您。”

    老板娘嗯了一声,转身往穹庐那边走。木三在前面领路,毕恭毕敬:“听说您是从樊固来的?”

    “是。”

    “小方大人也是从樊固来的,和奴婢关系不错呢。”

    他笑着说道。

    “嗯。”

    老板娘看了那小太监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想说什么?”

    “奴婢听说……小方大人,最近不大好……”

    木三试探了一句,装作很平静。但他心里却早就打鼓了,他知道方解受了难,也知道极有可能再也不会翻身。但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第一个亲近的外臣就这样垮掉。所以他打算拼一把,如果能雪中送炭……哪日后小方大人真的发迹了,自己也会跟着腾达。而如果真的救不了他……谁又会知道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会搀和什么朝廷大事呢?

    第0164章 立三座土坟

    方解靠在石室铁门边,隔着铁门的小窗子看着外面那两个飞鱼袍问:“两位大哥,现在什么时辰?”

    站在左边的飞鱼袍看了看站在右边的飞鱼袍,眼神里的意思是他是在问你。右边的飞鱼袍抬头看屋顶,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这个少年郎完全没有一点死囚的觉悟啊,从早晨开始就不停在跟他俩说话。要么靠在门边说,要么把那把椅子拉到门边蹲在上面说,他居然还试过挪动那张石床想拉到门边来,幸好他拉不动。

    什么天色怎么这么暗是不是要下雨了?他娘的这地道密室里终年不见太阳,你能看出个屁的天色来?

    大哥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是不是已经有了俩儿子?妈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和有没有俩儿子有关系?

    大哥你们这身飞鱼袍是什么工坊做的?手艺不错呢,以后出去了我也得去考察考察,如果实力还行的话我打算放一个大单给他们。我的奶奶啊……你已经快死了你知道么?再说什么叫大单?

    这样无聊的问题方解问了许多许多,他似乎不知疲倦没一刻闲下来。这两个飞鱼袍站在门外又不敢随意离开,饱受煎熬。

    方解问时辰,两个人谁也不答话。方解居然一点儿也不见外,把手从那个小窗铁栏杆的缝隙里伸出去,拽着一个飞鱼袍的衣领继续问:“大哥现在什么时辰?”

    “咳咳……”

    被拽着衣服的飞鱼袍回头对方解讪讪的笑了笑道:“这位大爷,您能不能松手?我现在就出去给您看看行不行?您看这里就算外面晴空万里也一样漆黑无比,要是没有灯我走不了三步就得撞墙。”

    “这话说的好!”

    方解由衷的赞叹道:“大哥你有文采啊,我有几句诗要不你先听听看怎么样?”

    “我还是去给你看看日晷吧……”

    飞鱼袍挣脱开方解的手,快速往外边跑了出去。若不是上面交代下来这个少年郎无论做什么都要容忍,想要什么给什么,不许用刑不许呵斥打骂,他们两个早就忍不住进去抽一顿鞭子了。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两个只能忍着。

    一个走了,但是很显然方解没打算放过剩下的一个。

    “大哥,你懂文学吗?”

    剩下的这个飞鱼袍脸色极为痛苦,他转头看着方解问:“大爷,您饿吗?要不我去给您拿些酒菜过来?诗人吟诗的时候总得喝点酒是吧……”

    “也好。”

    方解点了点头认真道:“另外,能不能给我笔墨纸砚?我想将自己在这里的感悟记录下来,出去以后装订成册发行出去,说不得能赚一笔银子。”

    “没问题!”

    飞鱼袍一边往外跑一边说道:“只要您不说话,要妞儿我都给你找来!”

    “真的?那就不要笔墨纸砚了,换个妞儿行吗?”

    方解在后面喊。

    哎呀!

    那奔跑中的飞鱼袍险些一个跟头栽倒,踉跄了几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哪里再敢和方解答话,恨不得现在就跑去找副指挥使大人苦求换个人来守着这门。不过话说回来,这密室铁门足有两寸厚,就算是个九品的大修行者只怕靠硬力也未必能破开,根本就没必要让他们两个守着。可是副指挥使大人交待下来,无时无刻盯着方解看他会在石室里有什么反应,他们两个这两日可是饱受折磨,那个家伙简直就是个疯子一样。

    等他们两个都走了,方解迅速把衣服的衬子撕下来一条攥在手心里,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回椅子边坐下,心里嘀咕了一句胖子这次只能看你的了。

    他必须要带消息出去,就算他逃不出去,他也必须让沉倾扇他们想办法逃出长安城,而他在这里吃喝拉撒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什么都做不了。即便有人来看他,比如丘余教授,可他说的每一句话外面的人都竖着耳朵在听,他没办法安排什么。

    所以,他必须想一个办法将消息传出去。所以他才会要笔墨纸砚,而送进来的纸张肯定是点过数目的,如果少了一个边角都会被人发现。所以他只能撕下来一条衣服内衬,还必须是在外面那两个家伙看不见的情况下。

    哪怕是做这样一件小事,方解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因为这石室外面长安城里,有几个他在意的人。

    认命?

    方解从来不相信这世间每个人的命运都已经注定,也从来不相信任何压迫都无法挣扎。最起码……他要让沐小腰她们安全。

    ……

    离难死了!

    这个在那夜一掌震飞了沉倾扇的老者死的如此简单轻易,一位原本能在大隋江湖甚至整个天下都赫赫有名的九品强者,就这样死在了半月山上。如果不是为了替老板娘挡住老僧智慧那全力一击,他本不必死。但他知道,老板娘的轻功是几个人中最差的,她从来都不是以轻功见长。

    十一年前西行,他比苏屠狗还要早认识老板娘。就因为那一战太过惨烈,他是大隋西行之人唯一一个临阵退缩的人,以至于让与他联手的苏屠狗被人打成了重伤。原本已经对离难有了好感的老板娘再也没正眼看过他一次,战后,老板娘背着苏屠狗远走不知所踪,离难狼狈回到长安。

    十一年来,他再也没有离开过长安城半步。

    他死的时候在微笑,因为老板娘对他说,他们在等你。

    他们,是那些十一年前血洒大草原的大隋江湖客。正是因为老板娘这句话,离难完成了自己的救赎。他知道自己可以去地下见那些兄弟姐妹了,可以站在他们面前说一声对不起。

    对于离难的死,老板娘没有什么感慨。她一直很平静,似乎在她看来,离难就应该这样死去,而不是在长安城里卑微的活着。

    皇帝看着面前这位十一年前就为大隋杀敌的村姑,不知道该如何开始谈话。那一年他初登基大宝,朝局不稳,社稷不安,西方蒙元调集高手准备潜入长安,七皇子忠亲王杨奇孤身西行,一路走一路发杀胡令,到了西北边陲的时候已有数百江湖客随行。他们本栖居绿林,藏身名山大川不问世事。

    或许即便朝廷发令,他们也不会走出自己的家去面对强敌。但当他们听到杨奇杀胡令的时候,他们慨然而行。

    皇帝知道自己欠这些人的,也欠老板娘的。

    “多谢。”

    沉默了很久,皇帝从土炕上下来,站在老板娘面前深深一躬。

    他是大隋的皇帝,是东方中原的共主。但他却对一个村姑深深一礼,而且丝毫没有不情愿。

    老板娘没有动,也没有阻止。

    她安然受了皇帝这一拜。

    “我没死,陛下这一拜,我替他们受了。”

    她说。

    皇帝直起身子,点了点头道:“待大军西行之日,朕自会昭告天下,十一年前正是因为有你们,大隋百姓才会安享太平。朕知道你心中对朕有怨气,这件事本来在十一年前朕就应该做的,但一直拖到了今日。朕不说,你其实也应该明白,为什么朕没有给你们应得的荣耀……”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自太祖皇帝建立大隋之后,我杨氏皇族给了大隋百姓最大的特质就是骄傲。让他们以身为一个隋人而骄傲,可也正是因为这骄傲,朕在十一年前不得不压下了你们的功绩。若是当时昭告天下,你们是为了抵御蒙元高手入侵而战死,天下百姓必然愤慨,逼朕出兵讨伐蒙元的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但是……那个时候朕没有能力西征,一旦开战,大隋必然陷入困局。可若是朕不打,朕就是懦夫……大隋的皇帝,给了大隋百姓骄傲的皇帝,怎么能是懦夫?”

    “朕是皇帝,朕要考虑的事比所有人都要多。”

    老板娘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淡淡地看了皇帝一眼道:“陛下没错,当初我们西行的时候,也没人想着从朝廷得到什么。当年先生西行发杀胡令,我们便去了,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不是为了什么荣誉,也不是为了什么富贵。不是为了朝廷,自然也不是为了皇帝。

    “人无完人,但朕有错不会不认。”

    皇帝道。

    老板娘沉默了一会儿对皇帝认真地说道:“陛下要谢,其实最该谢的还是先生。”

    皇帝点头道:“朕知道,朕负的最多的,便是七弟。”

    “当初先生西行发杀胡令,我等随行。若是换作别人,未必我们便肯跟着。先生在江湖中本就是极有地位,大家为先生送死也没什么怨言。所以陛下不必对我们有什么愧疚之心,你欠先生的,而先生欠我们的。”

    老板娘道:“多年之后我才明白,先生当年西行何尝只是为了杀胡?”

    她看着皇帝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更多的还是为了陛下您这皇位稳固,那一战死了许多蒙元之人,自然也死了许多大隋江湖之人。而死了那么多人,最大的受益者还是陛下您。蒙元准备潜入大隋的高手全部毙命,陛下可以安心。大隋的江湖客修为不俗之辈死了十之六七,陛下可以安眠。先生当年带着我等赴死,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想让大隋的江湖中能威胁到陛下您安危的人少一些。”

    皇帝脸色一变,但没有阻止老板娘继续说下去。

    “先生西行,一举三得。先生虽然不再入朝,但在朝臣中威望极高。若他不走,陛下不安。蒙元之高手生性狠辣野蛮,不除去一些陛下不安。大隋江湖之人不服教化个性强悍,不死一些陛下不安。一次西行,陛下心安十一年,先生应该满意了。”

    “所以还是那句话,陛下欠先生的。”

    皇帝脸色不悦,但没有发作:“朕知道,所以朕一直护着他的东西不许任何人去碰。”

    “但陛下自己却去碰了。”

    老板娘语气微冷地说道。

    “朕碰了什么?!”

    皇帝的耐性终于将要耗尽,他看着老板娘的眼睛说道:“老七的产业,朕不许任何人去染指。老七的家人,哪怕是一个仆役朕也待之如上卿。”

    “陛下碰了他的传人。”

    老板娘道:“方解是他的传人。”

    “方解真是老七的传人?!”

    皇帝一愣,眼睛里是掩藏不住的惊讶。

    “陛下不信任何人,所以才会怀疑方解。陛下甚至不信先生,不然怎么会囚禁方解?”

    老板娘微微俯身施礼:“谢陛下召见,我本一山野村妇,见不得大世面,言语失礼让陛下生气了。所以我就此告退,也就此离开长安城再回樊固。我夫君随先生二次西行必死无疑,先生旧伤未愈也是凶多吉少。我回樊固之后,将立三座土坟,一为先生,一为夫君,一位方解。”

    “在坟前搓土为香,告诉先生,您绝后了。杀人者……当今陛下。”

    第0165章 青牛的谎言

    皇帝沉默了好久之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向老板娘问道:“你是想故意激怒朕?这样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难道你以为,朕真就不敢动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躬身站在皇帝后面的秉笔太监苏不畏往前迈了一小步。虽然还是站在皇帝身后,但却让老板娘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个太监站在屋子里很容易被人忽视,但当他往前迈了一步的时候,便没人可以当他不存在。

    老板娘也不行。

    “陛下不日将挥兵槊指西蛮,又怎么会不敢杀我这样一个村妇?”

    老板娘的回答不卑不亢,实在听不出来对皇帝有什么敬意。她之前说的话直接且冷冽,如新酒如横刀。她说得不错,当年忠亲王杨奇西行,归根结底为的还是他这个四哥。而那些江湖客西行,归根结底为的还是杨奇。老板娘说皇帝欠忠亲王的,忠亲王欠他们的。

    而老板娘心中虽然明知道忠亲王当年西行目的并不单纯,但对他的尊敬依然没有改变。提到先生二字的时候,语气中的敬意比提到陛下二字的时候要浓烈的多。

    “朕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了。”

    皇帝缓缓走回土炕边坐下,低下头看了看储才录上还没抹掉的那个名字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朕不会随随便便杀了他……但朕也不会随随便便放了他。朕是天下至尊握万千百姓生死,担万里疆土太平。你可以觉着朕是贪生怕死,以为朕是怕有朝一日方解真的是佛宗的人会对朕不利所以才囚禁了他。但朕之命与亿万生灵相连,朕即便自己想不在乎也不行。”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老板娘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方解。她记忆中那个少年郎,也是可以把怕死说的冠名堂皇的败类啊。

    “民女告退。”

    她已经无话可说,所以告辞。

    皇帝想了想说道:“别住客栈了,老七在长安城的宅子一直还留着,你是他的人,就住到忠亲王府里去吧。那些仆役还是当年的老人,你未必认识,但只要你说起是当年随老七西行之人,他们会如敬重老七一样敬重你。”

    “至于你说回樊固去立三座土坟……算了吧,老七不是那么一个容易死的人,当年他带着家奴守住城门的时候,许多人以为他必死无疑,但他没死。当年他西行万里仗剑杀入大草原的时候,许多人也以为他死定了,可他还是没死。这次……朕坚信他依然死不了,因为他是朕的七弟,是大隋的忠亲王。”

    “另外……若是老七真不幸走了,也轮不到你在樊固立什么土坟,老七要入皇陵!就在朕的陵寝之侧!”

    这次轮到老板娘一怔,她忍不住多看了皇帝一眼,却没有再开口,而是微微施礼后转身走出穹庐。

    这不是一次愉快的交谈,甚至算不上一次顺利的交谈。

    皇帝能容忍老板娘的放肆,已经让老板娘自己都有些出乎预料。她本以为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皇帝会暴跳如雷。但皇帝没有,虽然他确确实实的生气了。而最让老板娘印象深刻的,反而不是皇帝的肚量,而是那个看起来谦卑恭顺没有一点威胁的太监,她确定这个人很难缠。

    离难是九品强者,但在十一年前他不是。那日在长安城外对老僧智慧一战的时候,老板娘见识到了离难那如天外飞星般的一剑。那剑意悲凉不甘,或许正是这十一年来他心境的真实写照。因为十一年前那事,让他在晋入九品境界之后剑意中也有这样的意味。

    但他毕竟晋入九品的境界太晚了,且不说比起老僧相差太远。就算比起鹤唳道人,比起卓布衣也要差了一筹。若不是如此,那天夜里老瘸子也不会轻易救回来沉倾扇,而且让离难没有追寻到他的踪迹。

    老板娘看不出苏不畏的境界,但她觉着应该比离难似乎还要强。

    走出穹庐的时候,老板娘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晴朗的天变成了灰色,一层厚重的乌云压在长安城上面,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瓢泼大雨下来,大雨可以祛暑,但总会让人觉着压抑。

    小太监木三一直在外面等着,见老板娘出来之后毕恭毕敬的迎上去,俯着身子微笑道:“马车就在畅春园外面候着了,陛下提前交待过直接送您去忠亲王府。”

    老板娘点了点头,跟在木三后面往外走。临出畅春园的时候,她看着木三的背影说了一句。

    “方解会很高兴有你这样的朋友。”

    木三微微一愣,然后笑着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您还是应该忘了今儿奴婢的多嘴,最起码……在小方大人从牢里出来之前,您应该忘了。”

    老板娘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谁也不想死。”

    “对对对。”

    木三谄媚的笑着说道:“就是,尤其是我这样地位卑贱的人,反而越发的觉着活着好,可不敢轻易就死了,不然多亏?”

    “不过你也放心,正因为方解会喜欢你这样的朋友,那么他死了一定不想孤单,我也不想他孤单,你明白吗?”

    老板娘登上马车的时候说。

    木三身子猛的一僵,额头上瞬间就冒出来一层汗水:“今儿这天儿……怎么这么热?”

    他喃喃了一句,心里却冷的有些发颤。

    ……

    散金候府看起来与往日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散金候不在家,小姐吴隐玉又去了清乐山一气观静修,所以侯府的大门关着不见客。即便是侧门也虚掩着,更看不到门口有迎客的仆从下人。

    散金候府在长安城里本就不怎么显眼,这宅子说起来真显得有些寒酸。比起吴一道在封爵之前那座宅子,小的可怜。

    方解在东二十三条大街上租下来的那个铺子距离散金候府并不近,如不着急的话走路最起码要将近一个时辰。因为长安城实在太大了些,所以城中有载客的马车来回穿行。而且收的费用也不高,从东城坐到西城也就五个铜钱。

    麒麟回到散金候府的时候大犬和沉倾扇都有些惊讶,问麒麟为什么回来了,麒麟解释道周院长亲自找过他,告诉他方解要到后山闭关修炼一段日子,这段日子内谁也不能打搅,他可以先回散金候府等着,等方解出关的时候自然会派人来知会他。

    若是别人说这事,麒麟必然怀疑,但这是周院长亲自对他说的,所以麒麟没道理去怀疑什么。

    回到散金候府住了两日,也是无所事事。大犬想起方解的交待,就约上麒麟一道出门,打算去方解的铺子看看那些裁缝们的进度如何。大犬知道方解对于做生意来说有着多高的天分,他从来不会怀疑方解做生意能不能赚钱。他只会去想,这次做的生意会赚多少钱。比起在樊固的那三座楼子,能多赚多少?

    话说回来,这一个小小的裁缝铺子,按照道理怎么也不会比金元坊赚钱多,但大犬就是坚信方解一定会靠着这个小门店赚很多很多银子。

    两个人出了门,麒麟要走着去,但一直对银子没有什么概念的大犬却懒得走,而是等着经过的穿城马车到了之后坐车去。说起来大犬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明明他就是个落魄的叫花子一般的人物,可偏偏坚持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习惯。他不洗衣服,不下厨房,而且绝不会吝啬花银子。

    这个看起来猥琐且脏兮兮的家伙,总是以贵族自居且不许质疑,即便夏天也不换一换的皮袍,他偏偏说自己能穿出公子哥的味道。但麒麟闻着,除了馊味之外真没有别的味道。

    两个人坐上穿城马车,也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东二十三条大街。铺子的门依然关着,门口那卖热汤面和小笼包的夫妻或许是因为天色突然转阴而收了摊子,这让大犬有些遗憾,已经有几天没吃这小笼包,他还真馋的慌。不过街面上倒是多了几份做其他生意的,看着眼生。

    推开铺子的门,大犬一边大摇大摆的往里走一边吆喝:“我说怎么听不到一点儿动静?东家雇了你们,信任你们,你们拿的工钱是最高的,吃的是最好的,住的是最舒服的,甚至干活儿都没有人监督约束,你们就这么偷懒对得起他吗?”

    可没人搭理他。

    大犬一怔,然后对麒麟使了个眼色。

    魁梧如山的麒麟点了点头,顺手从门后面抄起来挡门的木棍缓步往楼上走。大犬从另一侧顺着柱子爬上去,两个人一左一右往二楼裁缝们住的那间屋子慢慢靠过去。就在靠到近处的时候,那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把大犬和麒麟吓了一跳,两人对视一眼随即猛的闪身冲了进去。

    一进门,两个人就不约而同的愣了。

    屋子里,一个身穿黑色道袍的胖子正蹲在地上大口喘气,不时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还不忘幽怨的瞪他们一眼。

    “方解找你们这样的人看铺子,真是瞎了眼。”

    这年轻的胖道人一边擦汗一边说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们好一会儿了,再不来我就要夜入散金候府去扒你们的被!”

    大犬看着那人,忍不住松了口气道:“项道爷,你……这是干嘛?”

    他指了指后面被捆成了粽子似的那四五个裁缝问,那些裁缝还被堵了嘴巴,发出呜呜的声音,看向大犬的眼神里都是求救。

    “这几个家伙,还他娘的挺能折腾,累了我一身汗才都绑起来,我说我是他们东主的朋友,这几个家伙不信,非说我是贼要么就是上门算命骗人的。老子一身真人道袍,难道看起来就像是算命骗钱的?为了不让他们大吵大闹,我只好把他们都捆起来。”

    “咦……”

    说完这番话,胖道人项青牛问道:“怎么少了一个,方解的那个漂亮妞儿呢?”

    大犬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到底什么事?”

    项青牛看了看外面,见门关着随即拉着大犬和麒麟到了另一间房子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外面都是大内侍卫处的探子,我旁的就不说了,今夜你们三个悄悄从散金候府溜出来,直奔道观,我会安排你们藏身,明儿一早就想办法送你们出长安。”

    他从怀里掏出一条被汗水湿透了的布条递给大犬道:“方解出事了。”

    “啊?”

    麒麟一愣,忍不住问道:“他怎么了?”

    项青牛得了丘余的交待不敢对大犬说实话,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好理由。他怔了片刻,看着麒麟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方解进宫偷看宫女洗澡的事儿犯了,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托我先把你们送出去,过阵子再回来!”

    大犬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项青牛的眼睛问:“你猜我信么?”

    项青牛擦了擦汗,叹了口气道:“妈蛋,我自己都不信!”

    第0166章 兄弟对坐

    项青牛回到道观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憋了半天的雨水也没有落下,天空中那层厚厚的乌云压的极低,似乎一抬头就能看到云层里正在翻滚的龙神。没有风,所以天气显得极为闷热,项青牛回来的时候身上的黑道袍已经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拧就能滴水。

    丘余暗中找到他的事,他没告诉观主萧真人。他太了解那个老牛鼻子的脾气,在那个老家伙看来道宗的人是绝不能插手朝廷之事的。可以被动的接受陛下的指派,但绝不能主动的去招惹是非。

    若是让萧真人知道了,项青牛确定自己一定会被禁足在道观里。

    这个道观兴建于太宗年间,论年份比清乐山一气观还要久远的多。但陛下指了一气观为天下道宗的圣地,这道观就算年纪再大论辈分也是小娃娃。所以清乐山一气观的道人们住进来之后,本观的弟子一个个要多低调有多低调。

    这个道观的观主叫柏森道长,年纪六十岁上下。是个很谦逊的人,在萧真人面前一直以弟子自居。所以在项青牛面前自然也矮了一辈,要知道项青牛可是萧真人唯一一个师弟了,耍小脾气的时候萧真人也要让着他。

    而且当年他们的师父曾经说过,道宗兴隆之大任终究还是在项青牛肩膀上扛着。他是四个弟子中最有天分之人,甚至比最为惊艳的二弟子还要有天分。不过天分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好,师父当年虽然这样说过不止一次,可多年之后师兄弟四人还是项青牛的修为最低。

    大师兄萧一九如今已经贵为道宗领袖,在江湖上的地位无人可及。三师兄在宫里,地位也很超然。二师兄……二师兄就是个异类,天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推开房门进屋子的时候,项青牛就开始脱衣服。这身道袍穿起来确实有些威严的气度,可在这种天气一身黑衣服实在热的受不了。才脱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僵住,看着屋子里坐在桌子边上喝茶的那个人脸色顿时变的有些发白。

    “你……你怎么会在这?”

    坐在桌边喝茶的男子身穿一身锦衣,一边喝茶一边说道:“就算我已经离开了宗门,但依然还是你三师兄。你见了我,连师兄都不叫不觉得失礼?”

    “失礼你大爷。”

    项青牛把道袍甩在一边,又把里面的衬衣也脱了。把毛巾在脸盆里浸透,拧了拧就开始擦身上的汗水。随着他的动作,那一身白花花的肥rou就开始上下乱颤。尤其是胸脯上那两团rou,便是二八女子也未见得比得过。

    “你没打招呼就进了我的房间,是我失礼还是你失礼?别以为你是师兄就能端个架子,比你还能装的那老家伙的胡子我又不是没揪过。”

    他瞥了那人一眼,一边擦身子一边问:“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大内侍卫处的指挥使大人,您这样的身份没有事自然是不会跑来找我的对吧。有事赶紧说,眼看就到吃饭的时候了,我可没打算留你。”

    这男人,竟然是大内侍卫处指挥使罗蔚然!

    罗蔚然将杯子里的凉茶饮尽,起身走到门口往外面看了看后将房门关好。

    “你是不是打算瞒着师兄做什么事?”

    罗蔚然压低声音问。

    “对啊!”

    项青牛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刚刚从道观账房上借了五十两银子,打算今晚上去青楼观光,既然你知道了那就尽尽地主之谊好了,今晚上我打算要十个八个清倌人开苞,五十两银子必然是不够的,剩下的你出?”

    罗蔚然白了他一眼道:“话说出来就已经让人看透了你的无知,开苞十个八个长安城青楼的清倌人没有上万两银子办得到?五十两……你以为叫十头八头的母猪?再说,你这身肥rou……别说十个,两个也能累断了你的腰……对了,你没有腰是吧。”

    项青牛微怒道:“有事说有屁放,没事就赶紧滚蛋。”

    “你不能明天一早带他们走!”

    罗蔚然很突兀的说了一句,项青牛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你说什么?”

    他抿着嘴唇问,手上的动作却已经僵硬住。

    “我是大内侍卫处的指挥使,长安城里只要我想知道的事就很少有人瞒得住,演武院丘教授的修为确实不俗,但若是没有我暗中帮衬着,她能把东西带出来?她能见到你?你还能自以为聪明的跑去方解的铺子里等着大犬他们?如果你真这么想,那你就真是个白痴。”

    一瞬间,项青牛就不觉着热了。

    心里冷,很冷。

    他看着这个自己已经不再熟悉的三师兄,眼神里都是戒备。

    ……

    “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再装傻。”

    项青牛换了一身衣服,在罗蔚然面前坐下来认真地说道:“这件事我是一定要做的,小方解到底犯了什么错我不去过问,但他和我是朋友,他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既然如此,朋友所托我就不能不管。如果你真打算阻止我,那从今儿开始咱们之间的师兄弟情分也就断了。”

    “屁!”

    罗蔚然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他娘的什么时候把我当过师兄?”

    “既然你知道方解如今关在大内侍卫处的密牢里,就应该明白他犯的事不小。这件事陛下时刻都在盯着,谁也别想把他从牢里弄出来。别说是他,就是他的朋友也一样。散金候府外面布置的人手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凭他们几个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难如登天!若你不是我师弟,我才懒得来提醒你。现在方解那些人谁也不能碰,谁碰了就是触犯了陛下!”

    “这我不管!”

    项青牛针锋相对道:“你也知道从小到大我就这个脾气,认准了的事谁也劝不听,莫说是你,便是二师兄也一样。人我是必然要救,拦不拦我你自己看着办。大不了,我脱了这身道袍再跑路就是了。天大地大,哪里没有项爷容身之处?实在不行,我再满世界去寻二师兄。”

    “这件事先放下。”

    罗蔚然道:“我知道二师兄在哪儿。”

    “在哪儿?!”

    听到这句话,项青牛猛地站起来,直视着罗蔚然的眼睛急切地问道。

    “你坐下,听我说。”

    罗蔚然指了指椅子,倒了一杯凉茶递给项青牛:“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保证别冲动。二师兄的行踪现在还是绝对的机密,除了有数的几个人之外绝不许外传。我已经担着风险,你莫给我惹祸。”

    “二师兄,自从你穿上了朝廷的这身官皮,越来越让人看不起了。”

    项青牛将凉茶一饮而尽:“赶紧说!”

    “在大草原。”

    “大草原?”

    项青牛一怔,随即脸色一变:“他居然一个人跑去蒙元找那些秃驴的麻烦了?妈的,这么好的事居然不带上我!不行,我现在就得走,若是去的晚了,那些秃驴岂不是都被他杀干净了一个都不给我留?”

    “你给我坐下!”

    罗蔚然一把将项青牛拉住,看着他冷声道:“我知道你最敬重二师兄,你连师父的话都不听却听他的。咱们师兄弟四人,你与二师兄的感情也最要好。但你了解你的二师兄吗?你知道他是谁吗?”

    项青牛理所当然道:“他是我二师兄项青争!”

    “没错,他是你二师兄项青争,也是我二师兄项青争……但他还有一个身份,一直没有告诉你。”

    “还有什么身份?”

    “他是大隋的忠亲王,是当今陛下的七弟。当初在宗门修行的时候用的项青争这个名字,但他本名叫做杨奇。若不是十一年前他找到我,让我替他保护好陛下,我也还不知道他竟然是皇族!是亲王!而且还是陛下最信任最重视的弟弟!”

    听到这番话,项青牛有些失神。他看了罗蔚然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有些苦涩的笑了笑道:“你编这个故事做什么?”

    “这不是故事。”

    罗蔚然认真地说道:“你最敬重的二师兄项青争,其实是你最不了解的一个人。他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比如去大草原……这是第二次。你想救方解的朋友,我在阻止你之前必须先把二师兄的事跟你讲清楚。等你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或许不用我拦着你,你也不会再想着去救他们。”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项青牛的眼睛说道:“你知道我十一年前离开宗门到了长安,穿上了官服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座雄城。你一直说我是爱慕虚荣,浑身铜臭丑不可及。我也一直没跟你解释过,十一年前我突然离开宗门成为陛下身边的侍卫,正是因为二师兄所托。”

    “十一年前,二师兄孤身离开长安西行。先是回到宗门找到我,让我去长安守在陛下身边。他说大师兄另有重任,不能分身。而你的性子他又太了解,所以这件事只能交给我去做。我听他说完,没有犹豫立刻起行。因为他不仅是你敬重的二师兄,也是我敬重的二师兄。他说什么,我都遵从。”

    罗蔚然叹了口气道:“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追问他到底是去做什么了。直到他在草原上大开杀戒之后,我才明白自己从二师兄肩膀上接过来一副什么样的担子。飞鱼袍一穿十一年,但我还是你的三师兄,所有人都说我是陛下的忠犬,而我只是在遵守着二师兄的嘱托。”

    “十一年前,他为什么要去大草原?”

    项青牛愣了好久之后问。

    “自然是去杀人的。”

    罗蔚然道:“那时候陛下初登大宝,国基不稳。蒙元调集高手试图潜入大隋刺杀陛下,被戍守西北的大将军李远山探知了消息,火速派人传往长安,二师兄知道这件事之后随即起身西行。沿路召集江湖上的高手,在大隋西北樊固一带与蒙元之人血战一场,尽屠蒙元高手。但二师兄并没有回来,而是继续向西,直上大雪山。”

    他停顿了一下,有些失神地说道:“自此就再也没有回来,直到……方解到了长安,我才又知道二师兄的消息。”

    “这和方解有什么关系?”

    项青牛问。

    “或许……方解真的能算作二师兄的传人?”

    罗蔚然摇了摇头,眼神迷茫。

    “我不知道二师兄在樊固对方解做了什么,但我知道……他必然用了什么逆天的手段,让方解从一个废物变成了一个天才。就单单说这一点,把方解视为他的传人……或许不算错。”

    第0167章 尘嚣

    在樊固的时候,那个神秘且强大的忠亲王杨奇对方解做了什么?

    只怕除了杨奇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包括方解在内,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一点对于方解来说或许有些不公平也是他的幸运,他因为杨奇而际遇重重,可以说得了许多好处。现在之所以不死,也还是因为有人说他是杨奇的传人。

    方解的身上已经被刻上了关于这个人的印记,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知情者提起方解,往往会加上一句……忠亲王的那个传人?

    方解在石室里悄悄传递出消息,他不知道的是若不是罗蔚然帮他调开了另外一个眼线,他这件看起来做的很隐秘的事也瞒不住大内侍卫处的眼睛。方解还是低估了大内侍卫处这些人的专业程度,他本已经将大内侍卫处看得很重,却哪里知道他看到的依然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作为大隋最恐怖的邢典和情报衙门,大内侍卫处有着极超然的地位。论刑讯缉拿,他们的权利凌驾于刑部和大理寺之上。论情报消息,就连大隋军方都离不开他们的支援。

    如果说罗蔚然和侯文极是长安城里知道秘密最多的两个人,绝对不为过。

    也正因为方解和忠亲王杨奇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看似简单只有一次交集实则谁也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当时在场的苏屠狗和老板娘,也不知道他们尊称为先生的杨奇在方解身上用了什么手段。更没人知道,杨奇在方解身上发现了什么。

    项青牛有些呆傻的坐在罗蔚然面前,听着罗蔚然讲述他丝毫也不知情的关于他二师兄项青争的过往。

    不,应该说是大隋忠亲王杨奇的过往。

    他记得当年他问过二师兄,为什么名字叫做青争。二师兄微笑着说人趁着年轻的时候,能争一争的时候自然还是尽量不要退缩的好。他解释的很简单,但项青牛觉得自己不是很懂。在他看来二师兄永远是那么的高深莫测,简单的话在他嘴里说出来或许一点儿也不简单。

    他对二师兄充满了尊敬,视其为偶像。

    所以他愿意跟着项青争姓项,甚至名字都要排着。虽然萧真人经常取笑青牛这两个字,但他觉着还是很有气势的。

    他以为自己了解二师兄,了解他的思想他的性格。

    可是今天,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对二师兄一无所知。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二师兄居然会是大名鼎鼎的大隋忠亲王杨奇。要知道忠亲王在大隋是无人不知的,百姓们对于这位王爷的智慧和忠诚称颂有加。但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和一位修为逆天的江湖客联系在一起,这是两个很难重合在一起的身份。

    “二师兄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项青牛问。

    罗蔚然摇了摇头道:“当时的事已经无从可查,或许陛下知道,但陛下肯定不会提及。我跟你说了这许多,无非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因为方解和二师兄有着说不清楚的关系,所以暂时他不会有事。”

    他看着项青牛认真地说道:“而你现在若是听方解的话,将大犬那几个人偷偷带出长安城,反而是害了他。不仅仅是害了他,还会祸及很多人。且不说你根本就带不走人,即便你能带走,你想过没有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死?那些一直守在散金候府外面的飞鱼袍,他们都会受到牵连,那是几十条人命!”

    “还有散金候府里的人,方解的朋友若是逃了他们能有好下场?”

    罗蔚然道:“你还是小时候那个性子,心肠一热什么都愿意为朋友做。但你总是想的那么浅显,不去考虑更多的事。所以我才会来提醒你,这件事我盯着,你不必太着急做什么……我和方解没有什么交情,但他和二师兄有关系,仅仅是凭着这一点,难道你觉着我会袖手旁观?”

    项青牛沉默了好久,然后点了点头道:“这次我信你。”

    “事情会有转机的。”

    罗蔚然道:“我管着大内侍卫处,由我来为方解说些什么话,比你帮他带走他的朋友要管用的多……而你也知道,大内侍卫处里还有一个情衙,还有一个侯文极。所以很多事不是我能独断专行的,比如我能知道你明儿一早要带人离开长安的事,侯文极未必就不知道。若是让他堵住你们,你猜会是什么后果?”

    他站起来,拍了拍项青牛的肩膀说道:“我已经安排人知会过大犬他们,今夜他们不会从散金候府里出来的。”

    “他们怎么会听你的?”

    项青牛问。

    罗蔚然笑了笑道:“因为他们与方解之间的感情比与你的感情要深的多,我只需告诉他们,你们逃走,方解必死这八个字,他们绝不会冒险。”

    项青牛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论无耻,果然还是穿着官皮的人比较在行。”

    罗蔚然白了他一眼,走向门外。

    “这件事你不必再插手,你插不进去,也管不了。另外再告诉你一个不错的消息……今天陛下在畅春园见了一个从樊固来的人,我提前暗中提醒过她,让她想办法把方解和二师兄之间的关系尽量说的亲近一些,坐实了那个方解就是二师兄传人的消息。这样一来,陛下必然会有所不忍。”

    罗蔚然笑着说道:“她干得不错,最起码比你干的漂亮。”

    项青牛点了点头,脑子里还有些迷糊:“三师兄,为什么我觉着你今天顺眼多了?”

    “因为你以前是个瞎子。”

    罗蔚然嘿嘿一笑,走出房门。

    “我替我列祖列宗多谢你没说我是个傻逼!”

    项青牛喃喃了一句,心里乱的一塌糊涂。

    ……

    半月山北侧山脚。

    方恨水背着老僧智慧找到一个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这是一棵参天古树的树根下面。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会发现,茂密的野草掩盖下大树下面居然有个不小的空洞。不过方恨水不必担心这树洞里有什么野兽,因为半月山上什么动物都没有。

    老僧一如既往的高傲,哪怕现在身边没有了那个年轻僧人他依然不肯自己走路,而是让方恨水背着他走。方恨水下山的时候一手拎着仅存的一天口粮一手托着老僧的屁股,几次险些栽倒。但他还是咬着牙坚持下来,到了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

    钻进树洞里,他将自己脏兮兮的上衣脱下来铺在地上,让老僧坐好,然后他恭顺的对老僧说道:“您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出去找些水来。”

    “等下。”

    自从逃出来当天老僧当着他的面大骂周院长和萧真人之后,就一直没有跟他说话。所以听到老僧叫住他的时候,方恨水有些诧异。

    “您有什么吩咐?”

    “已经到了山脚……”

    老僧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咱们不能急着离开了,下了山一马平川,无遮无拦,那些隋人极容易找到咱们。我不瞒你,我受了些伤需要休养恢复,最起码还要三五日的时间才能复原,若是带伤前行未见得还能挡得住那些隋人的围攻。”

    方恨水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我那就出去多找些水和食物回来,如果找不到……在割我的rou就是了。已经到了山脚,再走应该就能寻到农户人家,吃食应该不难找到。”

    “不行!”

    老僧智慧摇头道:“若是你到农户家里去讨吃食,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大内侍卫处的人查到。之前我隐隐听到犬吠,想来那些隋人是动用了獒犬搜寻你我的踪迹。现在你先不要去找吃食,你记得下山的时候看到一大片黄色的野花了吗,花香很浓。”

    “记得。”

    方恨水点头。

    “你去采些花粉,记住不要毁了花朵,只要花粉,手脚要轻。洒在咱们下山的经过的地方,那花名香美人,是做香粉的好材料,能遮挡其他气味,虽然瞒不住太久,但瞒上一两日或许还能做到。记住,不止要在咱们下山经过的地方洒,其他地方也要洒上一些。”

    “我记住了。”

    方恨水应了一声,下意识的偷看了那老僧一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老僧淡淡道:“你是不是在想,我伤重不能把你怎么样了?你尽可以试试,看看你能不能逃的掉。你再想想,因为你死了好几个演武院的学生,大隋现在还能不能容得下你。”

    方恨水心里一紧,连忙摇头。他小心翼翼的爬出树洞,看了看四下里没人,顺着下山的路走回去,找到那片盛开的香美人花。蹲在花丛边,方恨水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就这样逃走。可是一想到老僧之前的话,他心里就一阵子发冷。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按老僧的吩咐做了事,然后找了些水带回树洞。

    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我不会再让你割rou。”

    回到树洞之后,老僧闭着眼睛对他说道:“我现在教你龟息之术,学会之后,三五日,甚至七八天不用吃东西也无妨。记住,此法是我佛宗秘术,学了龟息之术,你也算入我佛宗了。”

    “叩见师尊。”

    方恨水激灵了一下,然后很识时务的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罢了……”

    老僧智慧摆了摆手道:“你这天资,本没有资格入我佛宗,更别说做我的弟子,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也不再坚持什么。既然你扣了三个头,我便认了你这弟子。我佛宗以扬善为己任,你要谨记。”

    方恨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胃里一阵翻腾。可他却不敢表现出什么,垂首恭敬的应了一声。

    “至于你的法号……”

    老僧道:“之前死于隋人之手的,便是你的师兄了,法号尘崖,他本是极有慧根之人,奈何时运不济。终究还是没能到达彼岸,与圆满咫尺天涯。你法号便叫做尘嚣,索性不再去管什么尘埃,便是满身污垢满心杂念,但只要明白自己是佛宗之人也就是了。你天资太差,我对你也不报什么希望。”

    “待回到大雪山之后,我会让人将你的法号记录在册。你便是我佛宗的三代弟子……在西方极乐大天地,身份比起一般王公大臣还要尊贵。你行走与世间,必有无数人匍匐相迎。”

    “多谢师尊!”

    方恨水再次叩首,心里长长的舒了口气:总算不用死了。

    第0168章 恶心的事

    方恨水一边在心中默默的背诵口诀,一边不时偷看一眼这个改变了他命运的老僧。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但他确定的是自己正在与有生以来所有的梦想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他曾经幻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捕头,破了数不清的案子从而接连升迁平步青云,早晚有一日坐在县令,甚至是郡守的位子上。等到自己胡子都白了的时候,或许还能成为一道总督!

    他曾经幻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绝世高手,为大隋抵挡住数不清的外敌入侵连陛下都对他刮目相看,封侯拜将。等到自己胡子都白了的时候,膝下有孝顺的儿女和一大群徒弟,在江湖中和朝廷里的地位都首屈一指。

    他曾经幻想过,自己会娶一个安静贤淑的大家闺秀。即便不会成为大隋至关重要的人物,也要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牵着妻子的手漫步在海边,听潮声看落日,享受每一个春暖花开,品味每一个日月交替。

    他甚至想过,等到自己死的时候,就要把坟立在家乡那座小小的土山上,坟头正对着大海。

    但是这些,都已经远去。

    老僧智慧教他龟息之术的心法口诀之后,就闭上眼不再说话。他看着这个一点儿也不高大,可在自己面前如一座大山般有着强大压迫感的老者,心里生不出一丝抵抗。老僧说他受了伤,可方恨水知道即便是受了伤的老僧一根手指头也能碾死自己。

    佛宗。

    大隋之内人人鄙视如狗的佛宗,而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佛宗弟子。

    方恨水苦笑一声,心说为什么命运对自己如此不公。他只是个大隋边远小县的捕头罢了,就算有很多雄伟壮观的梦想可那只是梦想不是吗。他是个平凡的人,每一个平凡的人心里都会有些遥不可及的梦想。

    他知道自己最终也不过是庸碌一生,娶一个渔夫的女儿,有被太阳晒黑了被海风吹的很粗糙的皮肤,有水桶般粗但健壮的腰肢。生几个孩子,每天如嗷嗷待哺的鸟儿一般蹲在门口等着自己从衙门回家,看到自己的时候,他们笑着喊着冲上来抱着自己喊爹爹。

    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我到底得罪了谁,以至于会接连遇到如此厄运?

    方恨水想了很多,然后渐渐的沉沉睡去。他很累,老僧虽然枯瘦矮小但背着他走了一路也极疲劳,而且他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从哪些学生们身上捡来的食物在逃亡的时候丢了一些,仅剩下的也是老僧才能享受的东西。他只能看看,甚至连闻一闻味道都不敢。

    睡着了之后,他就开始了无尽的噩梦。梦到自己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衣,披着金色的袈裟,行走在大草原上。那些穿着奇形怪状衣服的牧民对自己挚诚的参拜,献上他们的金银和最美味的食物。

    最美丽的女人,匍匐在他的脚边亲吻他的脚趾。

    他得意的看着那些牧民,感受着和海风完全不一样的草原风。他梦中见到了大草原,如海一般壮阔,但却是绿色的,一望无际。风吹过牧草,如波涛起伏。他站在那里,享受着所有人的敬仰。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东方的地平线上漫过来一线黑潮。他瞪大了眼睛去看,惊恐的注视着那黑色的浪潮势不可挡的冲了过来。踏平了绿草,碾碎了那些牧民,血和碎rou到处都是,哀嚎和哭喊响彻天际。

    那是大隋的重甲精骑,踏碎了他梦中的宁静。那些身穿黑色铁甲的大隋骑兵,用锋利的马槊如收割麦子一样收割着牧民的生命。他们如黑色的飓风,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摧毁。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向前的步伐,那响亮的大隋军队进攻的号角声连草原的天似乎都撕裂了。

    他也不能阻挡那雄壮的军队,他梦到自己被一匹赤红色的战马撞翻,马背上的骑士手里擎着一柄不停滴血的长刀,冷漠的眼神看在自己身上,没有一丝情感。他想跪下乞求,可被那赤红色的战马踏住根本不能翻身。他想说自己也是隋人,可他分明觉着那隋将面甲后面的眼睛能洞察一切。

    “你是个叛徒,大隋的叛徒,所以……你只能死。”

    那个隋将冷漠的说着话,然后缓缓的举起了那柄巨大的红色长刀。这个时候方恨水才看清,那刀不是因为沾满了血而变成了红色,那刀本来就是这样的色彩,诡异,深邃,红的令人害怕。

    刀锋举起,阳光好像能穿透那刀身似的。

    好可怕的刀。

    好美的刀。

    刀落,方恨水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头颅在地上翻滚。脖子里的血瀑布一样往外喷着,血液中都写满了耻辱。

    啊!

    方恨水惊醒,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

    我不再是个隋人了……

    醒来的方恨水浑身颤抖着,蜷缩在树洞的角落里。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在腿间不敢睁开眼去看这个世界。就这样过了很久,他忽然抬起头看向那个老僧,眼神里都是恨意。正是深夜,树洞里更黑,他只能看到那老僧隐隐可见的轮廓,就好像一具僵尸一样盘膝坐在那里。

    老僧还在入定中,似乎完全没有听到看到他的异样。

    方恨水咬着嘴唇,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滑落。

    ……

    方解醒来的时候伸了个懒腰,然后再一次失败于试图推算时辰。这个地牢终年不见天日,即便外面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这里若是不点灯的话照样黑的令人害怕。这里的光线永远是昏黄色,不可能因为那一盏油灯而推测出是白天还是黑夜。

    在这个地方久了,会让人觉着自己变的错乱。连日夜都不分了,浑浑噩噩。或许是故意为之,给他送饭的时间并没有规律。以至于让方解彻底迷失了时间,渐渐的也懒得再去想外面挂在天上的是太阳还是月亮。

    如果方解不说话,石室里安静的似乎能听到他自己心跳的声音。人们总是会在某些时候想追求一种安静的生活,不想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可是当真的身处在这样绝对安静的密室里,往往心里会蔓延出无边的恐惧。

    没有任何声音,以至于连身子稍微挪动一下的声音都那么刺耳。

    方解皱眉,酝酿了好久之后表情终于变得愉悦起来。一个悠远且尖锐的屁被他从肚子里硬挤出来,撕裂了石室里的安静。这声音突兀的响起,那么骄傲。

    方解得意的笑了笑,翻身继续睡觉。

    或许这是一种很无聊的抗争,并不可笑,反而透着一股苍凉。

    方解第二次睁开眼的时候,屋子里没有一点变化。那油灯不知疲倦的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也不知道里面的灯油怎么就燃不尽。就在方解起来准备撒一泡憋了很久的尿的时候,铁门外响起说话的声音。

    从这一点是不能确定现在就是白天的,因为外面时刻都有人守着。而且总有些无聊的人在任何一个时间内都会来看看他,推开铁门和他说几句无聊透顶的话。比如那个独臂的男人,似乎很喜欢闲来无事就看看方解此时的狼狈。

    方解用最快的速度离开石床,冲到角落处将夜壶提起来撒了一泡sao黄尿。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陶醉,就好像刚刚干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铁门推开,外面走进来的人看到正在往上提裤子的方解怔了一下,脸色微微露出浓烈的不悦。

    这是一个方解没有见过的人,很年轻。穿着一身浅灰色近乎于月白色的锦衣,腰带上挂着一块玉佩,那红色的流苏显得格外醒目。这个人身材颀长,可并不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