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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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最多也就到方解的耳朵下面。说身材颀长,是因为看起来他的身材比例十分完美。 这个年轻男人脸色很白,不是那种涂脂抹粉的白也不是那种病态的白,白的很健康,很有羊脂白玉般的质感。他眉毛很细,微微挑着,眼睛很大,眼神高傲。相比于男人来说,他的下颌稍微尖了些,但并不违和。 放在男人群里,他绝对是个美男子。 但方解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个妞儿。还是个自以为是的妞儿,以为穿一身男装就能骗过所有色狼眼睛的自以为是的妞儿。 她身后跟着的是个大人物,可跟在那年轻人身后却显得很恭敬。所以方解一边提裤子的时候一边揣测了一下,能让大内侍卫处情衙镇抚使侯文极当跟班的小妞儿会是什么身份。 “恶心。” 女扮男装的家伙皱眉,抬起手捂住了鼻子。 “吃饭喝水拉屎撒尿是最正常平常的事,如果连这都觉得恶心我实在不知道你还觉着什么不恶心。而且……你对恶心的定义实在太浅显了,完全没理解什么才是恶心。” 方解大大咧咧的坐回石床上,脱了鞋子开始抠脚。 “殿下……” 侯文极小声叫了一声,试图劝一劝脸色阴沉下来的女子。她正是那日在半月山上,被鹤唳道人带来的给事营士兵带回去的人。如果方解当时在场,一定就能轻而易举的推测出她的身份。 板着脸的女子缓缓吸了口气,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她来这里纯粹是因为好奇,好奇的想知道最疼爱自己的七叔的传人是个什么模样。但是看到方解的这一刻,她显然失望了。那个脏兮兮的家伙虽然眉清目秀,可坐在石床上抠脚的样子实在令人厌恶。 “那好” 她走到椅子边坐下来,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冷漠平淡:“那你就来告诉我,什么才是恶心的事?” 方解看了侯文极一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我必须要回答?” 手指靠近自己鼻尖的时候他不得不皱眉,才抠过脚的手指味道真不怎么样。 侯文极点头:“必须。” 方解嗯了一声,坐直了身子看着那了那女子一会儿,肆无忌惮,眼神从上到下的扫过。这让那女子更加不悦,但为了表现出来强势她故作镇定。她没有发怒,仅仅是因为这个囚徒似乎看不起她。若是发怒的话,或许会更让这个讨厌的家伙看不起了。 “恶心的事……你可以想象自己早饭吃的是一坨屎。拉屎的人或许有些上火,那坨屎有些发黑发硬。所以咀嚼起来会有些粘牙,不太好下咽。” 女子脸色一变,胃里一阵翻腾。 “当然,你可以当这是干饭。你可以再找一个肠胃不和的人拉一泡稀,当粥喝。漱口一样,把之前吃的干饭冲下去。” 女子紧紧的抿着嘴,看向方解的眼神越发的愤怒。胃里的翻腾几乎让她把持不住,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吐。 “这就是恶心?不过如此!” 她冷笑着问。 “不不不。” 方解连连摆手,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恶心的是……你塞牙了。” 哇—— 她终于坚持不住,一口吐了出来。 第0169章 人生如戏 实在坚持不住一口吐了出来的女子跑了出去,甚至没来得及回头瞪方解一眼。她跑起来的时候哪里还顾得装出男人的姿态,小女人身姿的婀娜展露无遗。方解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道:“大概没几个男人,跑步的时候膝盖是往里面弯曲的。” 侯文极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饶有兴趣的看着方解问道:“你这是何必?” 方解微笑着说道:“她爹平白无故的把我抓紧大牢里恶心我,我就不能恶心恶心她闺女?” “你怎么知道?” 侯文极问。 方解道:“能让情衙镇抚使大人毕恭毕敬跟在身后的女扮男装的丫头,身份是什么难道还不好猜?已经成年的亲王全都奉旨离京到自己的封地,所以她只能是宫里的人。范围这么小,好歹想一想就能知道。” 侯文极点了点头道:“你没猜错,但你没必要去得罪一个有可能救你的人。” “是吗?” 方解摇了摇头道:“我实在想不到为什么她要救我。” “万一呢?” 侯文极道。 “没有万一。” 方解摇头:“陛下可不是一个轻易被别人影响自己决定的人,或许为了给朝廷重臣一些面子,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陛下会显示出自己的尊重。但在大事上,陛下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见而轻易改变自己的判断。尤其是……陛下的女儿。在父亲眼里,孩子无论多大了依然还是个孩子,父亲总会觉着女儿的任何意见都不成熟。” “你的话对陛下不敬。” 侯文极严肃地说道。 方解撇了撇嘴道:“如果我真的对陛下不敬,早就站在门口骂娘了。这个破地方你以为住着舒服?如果换做有血性的人被冤枉了关在这里而没有出头之日,我想他宁可去惹怒陛下然后被拉出去砍了脑袋,也不愿意憋屈的活在这黑暗森冷的囚笼。” 侯文极道:“幸好你不是个有血性的人。” 方解哑然。 侯文极笑了笑:“虽然你我之间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你对我的了解也浅薄的好像水面以上的浪花。但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我对你的了解程度你如果知道的话会吓的大吃一惊。” 方解张开嘴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侯文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方解微笑道:“我在吃一惊。” “你很无聊。” 侯文极有些无奈地说道。 方解摊了摊手:“无论是谁被关在这样一个地方,甚至连时间都已经混乱都会觉着很无聊。如果这屋子里有蚂蚁窝,我甚至已经把有多少蚂蚁出来找寻食物都数的一清二楚了。如果换做是你,我想你比我还会无聊。” 侯文极摇头:“我永远也不会被关在这里,这就是你我最大的区别。” “那你真不如我。” 方解认真道:“你最起码比我缺少了一种人生阅历。” “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生死?” 侯文极问。 方解道:“怎么会不担心?既然你说你了解我,那你肯定知道我是一个多么贪生怕死的人。你可以把我现在的表现视为故作姿态,也可以理解为虚伪的骄傲和自尊。” “你贪生,但不一定怕死。” 侯文极看着方解的眼睛说道。 方解一怔,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开始相信你是真的有些了解我了,即便我身边的人也未必能说出这句话。所以……我不得不说你让我觉着有些害怕。” 侯文极微微有些傲然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地位,决定了我必然是那种让别人感觉到害怕的人,如果我没做到,那只能说我做的很失败。这个世界上能被我吓住的人实在是不少,可能吓住我的人,只有一个。” “你这话对陛下也有些不敬啊。” 方解微笑着说道。 “为何?” 方解看着侯文极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说这个世界上你能吓住很多人,却只有一个人能吓住你,那必然就是陛下了,对吧?” “对。” “这就是不敬。” “哪里不敬?” “你说陛下是人。” 方解道:“在我看来,陛下不是人。” 这话一出口,侯文极的脸色顿时变得阴冷起来。一瞬间,方解甚至能感觉到杀意在侯文极的眼睛里不可抑制的溢了出来。方解丝毫都不怀疑,下一秒侯文极的手就会掐住自己的脖子,把自己的身体高高举起然后狠狠的砸下来。作为一个位高权重之人,侯文极的怒意一旦释放出来足够吓住很多很多人。 就在他濒临爆发的临界点,方解却一本正经极严肃的继续说道:“陛下在我眼中,是神。我对陛下的尊敬,正如对神灵的尊敬,甚至比对神灵更加尊敬。神灵可以改变一个人一件事,但我确定,如果陛下愿意……他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侯文极一怔,随即有些恼火道:“这样有意思?” 方解稍显得意的笑了笑:“自然是有意思……你把我关在这里,让我很不痛快,所以我怎么也得让你不痛快一下,哪怕是一下。” “之前你恶心到了公主殿下,是因为你说自己冤屈所以觉着恶心。你让我不痛快,是因为我让你不痛快了,这样睚眦必报却幼稚如小孩儿过家家一样的行为,你觉得有任何意义吗?除了让你处境更加的不利。” “自然有。” 方解在石床上躺下来,看着屋顶说道:“这样枯燥无味的日子,我总得自己找点滋味。在不痛快之中寻找一点儿痛快,虽然爽的有些虚伪,但依然是爽。如果我必死无疑……我还需要顾忌什么?” …… 侯文极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躺在石床上的方解一言不发。他忽然才想起,这个如今被关在大内侍卫处级别最高的监牢里的少年,在官方报备的档案上写的年纪才十六岁。他之前恶心公主殿下,然后让自己不痛快……难道只是一个少年的真性情? 自己和许多人,是不是从始至终就没有把方解当做一个少年? 那少年脸上的表情是在负气?还是又在谋算着什么?身为情衙镇抚使,他习惯了把每个人每件事都往深处去思考。今天他却忽然有了感慨,自己是不是太高看了方解,以至于甚至有段时间把他当成对手一样来看待。 “你且安心,陛下只是有些心疑。” 侯文极道。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有些后悔,因为自己之前的思维所以他的心也为之有些放松,这句话,本不是他应该说出来的。 但他很快就后悔甩开,因为他又觉着这样直接说出来,说不定反而能更加清楚的了解方解,看看他是什么反应。所以他打算索性给这少年一点希望,再多说一些话。但侯文极没有立刻就看到什么,因为听到他话的方解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睛还是看着屋顶,一动不动。 “这不是个好消息?” 侯文极问。 “不是。” 方解回答。 “为什么不是?” “或许你觉着我应该开心或是安心一些?可我实在没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开心或者安心的事。你说陛下只是心疑……可是,镇抚使大人,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可怕也最可悲的事,正是让皇帝陛下心里怀疑吗?当心里有了怀疑,才会有后续的事情,而往往这些事情都不是令人开心安心的事。” 方解侧过头,看着侯文极说道:“陛下怀疑一个人,这个人还有翻身的机会?” 侯文极默然无语。 然后他确定了自己最早的判断,方解确实还只是个少年,这个少年身上也确实还有着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和无知幼稚,但他远比同龄人要聪明,虽然在侯文极看来这聪明还是有些肤浅。 “可以告诉我你最后悔的事吗?” 侯文极问。 方解沉默了好长时间,然后微微摇头道:“或许因为我是一个大部分事都能想得开的人,所以真没有太多事能让我后悔。哪怕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但事后依然很少有这种情绪。后悔这种事,除了折磨自己之外还能有别的用处?我已经处在一个许多人都想折磨我的境地,我为什么还要折磨自己?” “这话矫情了,很假。” 侯文极叹道。 “我说过,我也有自尊,哪怕是很虚伪的自尊。” 方解郑重地说道:“我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有的是世间去思考过往发生的事。我可以想明白很多自己做错了的事,但对于这些事我无法生出后悔来。总结一下就是……我拼了命的想往高处攀爬,想要去体会高处的感觉。想挣脱开自己本来的命运枷锁,如太宗年间的大将军李啸一样成为人上人。但我却低估了攀爬途中的危险,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没什么后悔的……是我自己太傻太天真。” 侯文极摇了摇头:“其实你应该明白,陛下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下决定,就是因为陛下还不确定……演武院里的学生们现在都被告知你在后山闭关,所以他们依然还在羡慕嫉妒你的际遇。陛下的态度是要认真仔细的查,周院长的态度是不能轻易定性……其实你可以理解为,这本身就是想给你一个清白。” 方解翻身坐起来,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真的?” “我不喜欢随便骗人。” 侯文极认真地说道:“我骗人的时候,是必须得到回报的。没有回报的谎言,就好像浪费食物一样可耻。” 他站起来,竟然还伸出手拍了拍方解的肩膀:“在这里住一段日子,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是清白的,最终走出这做囚牢。那么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怀疑,怀疑你的人肯定会想起,你在以前也被人冤枉过……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真没心情对你说谢谢。” 侯文极哈哈大笑,转身往外走:“不过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你刚才得罪了一个绝不能得罪的人。诚然,你说陛下不会因为别人的意见而轻易改变自己的判断。但他也是一位父亲……当自己最宝贝的女儿被人欺负了,你猜这位父亲会怎么做?” 方解苦笑道:“冲动是魔鬼。” 侯文极笑的很开心,然后大步走出囚牢。 等他的身影消失之后许久,方解似乎才从震惊和不安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缓缓的躺下,背对着铁门。所以自然不会有人看到,他的脸上哪里有什么不安和震惊?很平静,平静的让人难以理解。 躺在床上的方解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之前的对话,还有自己的反应和脸上表现出来的情绪。他感觉自己的表演还算可以,应该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和侯文极这样的人聊天,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方解一直在等着一次这样的对话,也在等着有这样一个机会。幸好,老天似乎对他真的不错,竟然送来一位傻乎乎的公主殿下。 他可以想象,那位公主殿下回到宫里之后一定会在皇帝陛下面前告自己的状。儿这正是他想要的,所以他没有丝毫的担心和害怕。如果皇帝知道了自己恶心了公主的事,他会生气? 不! 因为这是一个少年郎悲愤之余的卑微幼稚的不甘和反抗,什么人才会不甘和愤怒?自然是一个受了委屈的人……方解是在借那位公主殿下向皇帝表态,他是冤枉的。用幼稚的手段无聊的语言刺激一位公主殿下显然是件很白痴的事,但陛下或许反而不会生气。白痴的手段,有时候往往能起到非常不错的效果。 然后是和侯文极的对话,这比刺激那个傻公主要难的多了。需要更精湛的演技,来掩饰住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方解让自己表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有少年应有的叛逆和幼稚,也有超过同龄人的智慧和思想。只有这样,才能让侯文极觉着他是一个不好对付但可以对付的人。他让侯文极去想起,归根结底他还是个少年郎,不是一个有着很深城府的人……要骗过侯文极这样的人,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最起码,要先是一个好演员。 方解回想了很久,确定自己之前没有什么漏洞后心里安定了一些。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大戏,就看谁会演,谁演的更好。每个人都在演戏,也都在看别人演戏。 第0170章 李家的人 在大内侍卫处密牢里想要保留什么秘密,是一件很难的事。无时无刻有人盯着方解,似乎是想连他大小便都要记录下来。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这种环境中生存,说实话方解没有很大的把握自己能从这里走出去。 畅春园。 荷池边。 皇帝听完了兵部尚书谋良弼关于战争准备的报告,又认真批示之后缓了一口气,没再召见其他朝廷重臣,而是坐在荷池旁边的石凳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皇帝很少有这种表现,他总是显得很忙碌。可以说天佑皇帝杨易是大隋有史以来最低调的一位帝王,但也是最勤勉的一位帝王。 他总是在处理国事,在穹庐的土炕上一坐就是半天一动不动。他每天最多睡两个时辰,绝不会拖延一分钟起来。 以往的皇帝,很少会过目全部的奏折。要知道大隋太大了些,二十四道天下,数千城池,每天递到畅春园的奏折一辆牛车都未见得拉的了。所以在很久之前大隋的皇帝就设置了秉笔太监这个职位,由皇帝最信任的几个太监负责挑选奏折。他们会将所有奏折过滤分类,然后挑出其中重要的呈递给皇帝。 而大部分没有什么实质意义的奏折,往往就由秉笔太监直接代替皇帝做出批示。这样的规矩,已经形成了几十年。秉笔太监的权利之大,连朝廷重臣都有所不及。 可到了天佑皇帝杨易这一代,他却废掉了这个规矩。他就好像一台永远不会疲劳的机器,对那些琐碎繁杂的国事没有一丝厌恶感。自他登基之后,秉笔太监的巨大职权被逐渐削弱。到了后来,秉笔太监回归到仅仅是个太监罢了。 但即便皇帝勤勉的令人赞叹,但他还是会忙不过来。所以必须有人帮他分担一些,于是,黄门侍郎这个官职显得越来越重要起来。相对来说,天佑皇帝在对于国事的处置上显然更信任朝臣而不是太监。 黄门侍郎的官职是他设置的,之前的大隋没有这样一个官员。黄门侍郎的职责,其实就是分担了一部分原来应该属于秉笔太监做的事。 但在其他事情上,皇帝对太监的信任似乎一点儿也不低。比如时刻跟在他身边最近位置上的,永远是那个看起来很老实沉默寡言的太监苏不畏。 皇帝总是很忙,所以他坐在荷池边发呆是一件让人觉得很新奇的事。 人们已经习惯了,想到皇帝的时候就立刻能猜到他在处理国事。 “苏不畏……你进宫多少年了?” 皇帝沉默了好久之后问了一句。 垂首站在皇帝不远处的苏不畏回答道:“有二十六年了,奴婢十五岁入宫,先是在御膳房做学徒,后来因为还算机灵,被当时还是宗内府太监的吴陪胜调到他身边做事。在宗内府做了十来年,后来吴陪胜就升为秉笔太监,我也跟着调到了御书房。算起来,在御书房也有十四年了。” “你的记性一向不错。” 皇帝点了点头。 “吴陪胜是父皇提拔起来的人,那个时候做秉笔太监的连朝廷二三品的大员都要巴结……朕裁撤了秉笔太监大部分职权,想来吴陪胜心里必然多有不甘和愤怒。朕一直没有问过,你跟了他二十多年,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朕听说……吴陪胜在离开长安赴西北之前,单独找过你?” “是。” 苏不畏垂首道:“确实见过奴婢。” “他说了些什么?” 皇帝问。 “吴陪胜说……此去西北,多半是一去不能复还了。他说他死了之后,应该是奴婢接任秉笔太监的职位。他告诫奴婢,绝不可对陛下有一点儿不敬。先皇在位的时候,秉笔太监的职责是为先皇分担朝政。陛下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本本分分的太监。他告诉奴婢,做好一个太监本来应该去做的事,不要去触碰不能触碰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叹道:“他心中还是有怨气。” 苏不畏不语。 皇帝道:“他猜错了。” 苏不畏一怔,不知道皇帝说的猜错了是什么意思。 皇帝站起来,看着荷池里那些美的不像话的花儿有些伤感地说道:“朕让他去西北,不是想除掉他。朕知道削弱秉笔太监的职权,吴陪胜心里肯定会不满意,会愤怒。但朕知道他是个忠心的,所以从没有想过杀了他。让他去西北,只是想在大战之前肃清军中的腐败之气。是为了对蒙元开战准备,查一查西北各道的驻军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以为朕是因为他曾经抱怨过就想杀了他,他错了。” 皇帝道:“朕甚至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归宿,在江淮道为他置办了一片大宅子,特意让户部拨了一笔银子,购置田产和下人仆从。朕想着,等他从西北一回来,就放他出宫去颐养天年,他已经很老了……为先皇做了许多事,功不可没,朕怎么会杀他?” 皇帝的语气有伤感,也有些怒意。 他生气于,吴陪胜对自己的不了解。 “或许……吴陪胜说自己必死无疑,并不是觉着陛下要如何。” 苏不畏的脸色不停的变幻,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他奉陛下旨意彻查西北军方的贪墨腐败案子,必然会触及很多人的利益。他说自己有去无回,也许担心的是他会查到什么必然会让他送命的事。” “苏不畏。” 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道:“难得你今天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从来都不参与国事。哪怕是朕问你,你也会想办法推辞。” “奴婢不想让陛下不高兴,也不想让陛下误会了吴陪胜……他是个贪财的,也是个好权的,太监沾染了这两点就已经必死无疑了。可他对陛下您足够忠诚,即便有怨言也不会做出对陛下您不利的事。而且正因为奴婢了解他,所以才知道依着他那个性子,肯定会查的很深很细致,他会找到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 皇帝微微怔住,然后眼睛里闪过一丝凌厉。 “把侯文极找来……不,还是把罗蔚然找来吧。” 皇帝吩咐道:“让他去查,吴陪胜到底是死在谁手里的。” …… 吴陪胜是李孝宗杀的。 李孝宗在哪儿? 还在西北,但已经被革职。他身上已经没有了那身大隋从五品牙将的战袍,但他却并没有被下狱。似乎皇帝相信了兵部报上去的樊固战事真相,只是办了他一个瞒报的过失。当然,这种罪可大可小。若是说的严厉一些,那就是欺君之罪。欺君之罪这种事……定什么罪就看陛下如何想了。 显然,陛下还不想杀他。 所以他虽然从很高的位置上跌下来,但并没有摔的一蹶不振。本来朝廷几个大臣商议着,是想在处置上再加一条永不录用。但后来报陛下批准的时候,陛下用朱笔将这一句话划掉了。这是很明显的一个信号,所以朝廷里有不少人都猜到,这个叫李孝宗的年轻人,肯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等到帝国要远征西北的战事逐渐明朗,大家才明白皇帝当时为什么没有处死李孝宗。李孝宗在樊固做了几年的牙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樊固一带的状况。而他又是个很有心机的人,在派兵肃清了樊固周围强盗马贼的同时,也几次探查过狼乳山的地形。他深知一个人想要成功,就要提前准备很多事的道理。 他不确定帝国会对蒙元开战,但却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必须做好这方面的准备。 这样一个人,陛下怎么会弃之不用?一旦开战,他很快就会被起复。而经历一场大战之后,说不得这个年轻人还会一飞冲天平步青云。再往前去想,陛下当年指他为樊固守将,莫非就存了要在大战中用他的心思? 这不是没有可能,要知道李孝宗在演武院的时候虽然挤不进三甲,可却始终是排在第四位的人,前三个人都分派进了大隋战兵,他被调到了樊固,何尝不是一种重视?比他优秀的三个人是去熟悉军队了,为的是尽快带出一支精锐的可战之兵。李孝宗是去熟悉西北的,他的作用不可小觑。 跟李孝宗同时被陛下处罚的,还有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这个已经在大将军位子上坐了十几年的人,被连降三级,由正三品的大将军降为正五品的别将。但,很不合规矩的是,他依然统领右骁卫。 右骁卫正五品以上的将军,好歹算一算也有几十个。 所以李远山是一个很尴尬的人,作为右骁卫的统帅,按照规矩,他每天升帐的时候却先要对手下几十个人行军礼。而最让人惊讶的是,他居然谨守着这个规矩丝毫也不懈怠。从降职的旨意到了军中,他就完全按照规矩行事。该发号施令的时候不会拖泥带水,该对手下行礼的时候也绝不推诿不愿。 当然,这样的事自然会有人告诉远在帝都的皇帝陛下。 李远山习惯了住在大帐里,习惯了住在军营里。但自从被降职之后,每当军中之事处理完之后,他都会骑马回到城里的府邸,和妻子儿女住在一起。他不再享受大将军特殊的待遇,甚至断了特供给大将军的西域美酒。 当然,这样的事自然也有人告诉远在帝都的皇帝陛下。 坐在书房里的李远山穿了一件棉布的衣服而不是锦衣,他一直认为柔软的棉布穿起来更舒服。随意的翻看了几眼朝廷邸报,他将视线投向一直安静站在一边的年轻人。 “旭郡王到了几日了?” 他问。 那个很规矩站着的年轻人正是李孝宗,他没有官职,但却被李远山任为幕僚,这是和朝廷旨意不相抵触的事。幕僚是他的私人顾问,不是朝廷官员。当然这也是把柄,可谁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得罪一位很快就会官复原职的大将军? “整十天了。” 李孝宗回答。 “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李孝宗想了想回答道:“前日的时候,他好像是不经意的问起过吴陪胜的死。” “问就问吧。” 李远山微微摇头道:“现在有谁还能证明,是你杀了吴陪胜?那个老太监……明知道有许多事他不能去碰,却偏偏还是一头钻了进来。在西北,他本来只是个过客而已,可正因为他的好奇,却连坟都留在这里了。旭郡王比吴陪胜聪明,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事。” “陛下要打蒙元,谁毁了陛下这宏图大业,陛下就不会饶了谁。” 他看着李孝宗道:“你准备准备吧,说不定用不了多久,重新启用你的旨意就到了。” “谢叔父!” 李孝宗深深一礼,语气挚诚。 “你应该感谢的是你的命运,若你不是生在李家……早已经死了。咱们李家的人,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 李远山淡淡的笑了笑,看起来如此骄傲。 第0171章 我是佛子? 罗蔚然总觉得皇帝今天有些不同寻常,因为皇帝居然在发呆。和苏不畏交谈了几句之后,皇帝让他将罗蔚然找来。这之后,皇帝看着那荷池再次陷入沉默之中。这是很难看到的场面,所以罗蔚然在看到皇帝的时候忍不住诧异了一下。 他离着很远就俯身施礼,叫了一声陛下。 皇帝从发呆中回过神来,看了罗蔚然一眼随即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凳:“坐过来说话。” 罗蔚然没推辞,走到石凳旁边欠着身子坐下。在皇帝面前,坐实在了可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皇帝让你坐你就坐,但若真是和朋友唠家常那样稳稳当当的坐了,被人看到,立刻就会参一本大不敬。 苏不畏依然站在皇帝身后,保持着大约一步半的距离。 罗蔚然来的时候苏不畏已经跟他说过陛下要再查吴陪胜死因的事,所以罗蔚然有了准备。可他准备的东西显然没用上,陛下开口第一句问的是:“方解在牢里怎么样?” 罗蔚然连忙回答道:“昨日他惹恼了公主殿下,还激怒了侯文极。” “这事婉婷和朕提起过,侯文极昨日也跟朕说过,方解言语对朕不敬,还气恼了婉婷……他在你大内侍卫处牢里的日子是不是过的太舒服了些?朕听说他想要什么给什么,想吃什么给什么,甚至想要作诗写字你们连文房四宝都给送进去。这哪里是在坐牢?分明是在享受!” 皇帝的语气虽然有些严厉,但罗蔚然知道陛下并没有真的生气。在皇帝身边已经足足有十一年的时间,他对皇帝的了解远比一般朝臣要深。公主殿下被方解恶心吐了的事他知道,说陛下不是人的事他也知道。这样的小事侯文极是没必要瞒着他的,当然,在大内侍卫处里也没什么能瞒得住他。 “确实该罚。” 罗蔚然垂首道:“不过……不加刑,不逼供,不为难……是陛下您的旨意。” “是吗?” 皇帝怔了一下,随即有些恼火道:“那也不能由着他胡作非为,回头饿他两天,看看他还有没有力气耍小聪明,还有没有力气发小脾气!” “臣遵旨。” “不过……” 皇帝语气一转,微微叹了口气道:“他这样,反而让朕觉着他心里没有鬼。你每日都盯着他,侯文极也每日盯着,你们两个的眼睛都够毒,你们都说他看起来有些自暴自弃,有些愤怒,有些装疯卖傻……而装出来的东西,怎么都会有些做作。”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朕前些日子见了杜红线,她也说方解就是老七的传人,想来这件事应该不会错了……现在需要确定的就是,方解到底和佛宗有没有什么关联。必须仔仔细细的查,绝不能敷衍行事。朕亲手捧起来的典范,不能日后成为被人指摘朕白痴的证据。若他真和佛宗有什么联系,那朕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当然……如果他和佛宗没关联。朕以前给他的,一并还给他就是了。他还是大隋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天才,还是演武院的头名。” “臣明白。” 罗蔚然点头道:“但臣是忠亲王的师弟,这件事交给臣来做……臣怕有失公允,不如臣撤出来,全都交给侯文极。查案,他比臣在行些。” “侯文极还有别的事,方解的事你就盯着吧。” 皇帝摆了摆手,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你再和朕说说,当年老七找到你前后的事。” “是。” 罗蔚然道:“那年臣还在山中随师尊修行,忠亲王是臣的二师兄。只是当时我们几个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谁也没有想到二师兄竟然是天潢贵胄国之重臣。二师兄经常不在山中,但修为却是我们师兄弟中最让人敬佩的。他是真正的天才,修行一日,比臣修行一年还要领悟的多。” “臣记得,当时臣正在练十步斩,忠亲王回到宗门单独找到臣。他让臣什么都别问,立刻收拾东西起行往长安城。让臣进宫见陛下,他给了臣一封亲笔信让臣交给陛下您。我们师兄弟对二师兄都极敬佩,所以我虽然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还是立刻就离开了宗门赶到长安,自此就没有再离开过。” 皇帝嗯了一声,沉吟了一会儿问道:“老七入山修行是先皇的安排,当初朕也不知道。你们师兄弟四人,皆是朕的好帮手。萧真人已经是道宗领袖,为朕统帅江湖。你在大内侍卫处一干十一年,尽心尽力。即便是项青牛……待萧真人老去,接过道统的自然也只有他。” “萧真人有四个弟子,但绝不会离开道门的。你没有传人,青牛没有。若方解是老七的传人,那也就是你们师兄弟四人的后辈中唯一入世的弟子。朕从没想过直接杀了他以绝后患,而是想还他一个清白。” “臣明白陛下苦心。” “再去查查吴陪胜是怎么死的。” 皇帝的转折太突兀,以至于罗蔚然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啊?” 罗蔚然啊了一声,随即点头道:“臣遵旨。” “苏不畏说吴陪胜西行之前就说过,他这一走十之八九回不来了。他虽然有许多过错,但对朕负责,做事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或许他是在西北查到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龌龊事,才会死于非命……这事不要大张旗鼓的查,也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派你自己的亲信赴西北暗中查证,不要和官府军方任何人透露,你明白吗?” “臣明白!” “朕不想在这个时候让西北不安静,但也容不得别人欺瞒朕!” “喏!” “还有……让丘余时时去监牢看看方解,他的修行不能丢下。” “那……还饿他两天?” 罗蔚然试探着问道。 皇帝站起来,微微挺着胸脯道:“君无戏言!” “欺负朕的闺女,没灭他的口就是朕仁慈了。饿他两天而已,若是毛再不顺……就饿他三天,五天,饿不死就行!” ……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拉开,躺在石床上的方解连回头都懒得回。他面对着墙壁躺着,后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走进门的人是卓布衣,他看到方解的样子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在椅子上坐下来,卓布衣沉默了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他就看着方解的后背,眼神里有一种很浓的歉然。 “你不是一个习惯把后背对着别人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卓布衣看着方解说道。 躺在石床上的方解肩膀微微颤了颤,声音不大的冷笑清晰的传进了卓布衣的耳朵。卓布衣知道方解在愤怒,可他却不知道如何继续交谈下去。那日在半月山上的事,对方解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在你们看来,人命是不是比狗命还贱?” 方解翻身坐起来,直视着卓布衣的眼睛问。 卓布衣知道方解指的是什么,那天在半月山上死了好几个演武院的学生。他们都是无辜之人,死在那里确实出乎预料。 “任何计划都不会完美无瑕,死人这种事……也不需要耿耿于怀。他们是无辜身亡的,这一点谁也不可否认。可如果不是他们,你杀不死尘涯。我们也不会重伤了智慧,所以归结起来,他们是为大隋立了功劳的。为大隋立功而死,就不算冤枉。” “这是什么狗屁理论?!” 方解瞪着卓布衣怒道。 “每一个隋人,都有时刻为大隋牺牲的觉悟。这一点你不用质疑,包括你自己……你不必否认,如果你不是这样的人,那天就不会拦在其他人面前挡住尘涯。” “我没那么伟大。” 方解冷声道:“我和那个秃驴是私仇,他要杀我,还伤了大犬,即便没有那些同窗,我一样会站出来。” “我会信?” 卓布衣摇头道:“大半你会转身就跑。” “我cao你大爷!” 方解怒道:“如果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那你就可以滚蛋了。如果老子可以走,绝不会在这听你唧唧歪歪!” 卓布衣认真地说道:“你再骂我,我就揍你。” 方解一怔,索性扭头不理他。过了好一会儿,方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谢谢。” “谢什么?” 卓布衣问。 “别人不知道,我自己却清楚得很。” 方解语气有些感慨地说道:“那些人都以为是我杀了尘涯,以为是我真那么能打。若不是你在最紧要的时候用画地为牢定住了尘涯片刻,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卓布衣摇头:“你在赌,所以不用谢我,只是你自己赌对了而已。你知道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从你冲过去开始你就把我算计在里面。” 方解没否认。 “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方解问:“那个叫智慧的傻逼秃驴,为什么明明能杀了我,而且还有两次机会,可为什么不杀我?” 卓布衣想了想后回答:“如果搞明白了这件事,你现在已经坐在演武院的房子里听教授讲课了。” “我明白了。” 方解叹道:“我一直不确定为什么会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罪过竟然是因为侥幸没死在那个老僧手里。这么说来的话,如果那天我死了,现在我应该躺在一个很大的陵墓里,还有人在外面为我献上鲜花?还不时会有人为我烧一捧纸钱,洒一杯美酒。然后我的名字会被人们提起很多年,每每提到都会扼腕叹息,大隋的一个百年不遇的天才就这样凭白死在了佛宗之人的手里。人们会因为我的死而更加仇恨佛宗,这样想的话……我还真他娘的该死。” “好像……是这样。” 卓布衣点了点头道。 “不过,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卓布衣道:“你了解佛宗吗?” “不了解。” “佛宗里有一种很特殊的人,叫做佛子。他们是大轮明王精挑细选出来的继承者,在大轮明王即将坐化之前,会指定其中一个佛子为新的大轮明王。这些佛子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天生的金刚不坏之身。我不知道佛宗是怎么做到这点的,但很多人都知道……你的体质有些特殊。” 方解一怔,脑子里猛的亮了起来。许多之前不能明白的事,在听到这番话之后逐渐清晰起来。这一刻,他连自己都在怀疑……难道我真的是佛子? 第0172章 即战 方解在想如果卓布衣说的关于什么佛子的事是真的,那自己被关在这里就变得天经地义了。皇帝是绝不会允许一个有佛宗背景甚至极有可能是大轮明王传人的家伙潜入大隋朝廷,如果这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将被耻笑几百年。 卓布衣看着方解不停变换的脸色,知道这件事对于这少年的震撼肯定会很大。但方解这样的反应反而让他安心,他本来就不相信方解会和佛宗之人有什么关联。毕竟,佛宗的人要杀他也是真的。如果方解是佛子的话,那岂不是太矛盾了些? 尘涯在佛宗的身份虽然不低,但却绝没有挑衅佛子的资格。 他要杀佛子,佛宗还能容他? “其实你现在的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 卓布衣微笑道:“前几天陛下见了杜红线,也就是那天在智慧手下救了你的那个村姑。我不知道她是说了谎还是说了实话,总之她很肯定的告诉陛下你就是忠亲王的传人。这对你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坐牢的日子或许不会太久了……其实你应该珍惜这次经历,我也曾经十年在铁壁铜墙中静坐,所以才有了现在的修为。” 方解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道:“那你用了多久才能在牢里静下心来?” “半年。” 卓布衣道:“不过我那个时候可没人来劝我什么,用了半年平静下来并没不算浪费。” 方解摇头道:“如果我要在这里住上半年的话,要么变成了傻子,要么变成了疯子。我和你的性格不同,我也许承受不了这种安静,这种寂寞。” “只要不死,人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事。” 卓布衣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我要走了,走之前告诉你一件事……你的朋友们还在散金候府里没有离开,我很庆幸有人阻止了你这样白痴幼稚的行为。如果大犬他们真的按照你的意思逃出长安,只会有两个结果。” “第一,他们变成了路边的枯骨。” “第二,坐实你的罪名。”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做这样的事除了让你看起来很幼稚可笑白痴之外,真没有任何意义。所幸,大犬他们没跟着你一块犯傻……千万不要低估你的任何对手,哪怕只是对手不是敌人。沐小腰在你被关起来的第二天,就被大内侍卫处派出去公干了。你猜……如果大犬他们逃了,沐小腰会怎么样?”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卓布衣走出了监牢的铁门。他没有回头看,但他知道方解后背上的冷寒肯定已经湿透了衣服。 想到卓布衣提到的可能,方解确实吓了一跳。他本以为自己做的已经足够好,但还是被人家当白痴一样看待。想到自己那么煞费苦心的想救走大犬他们,实则都在人家的视线之内方解心里就一阵发寒。 自己还是太幼稚了。 他坐在石床上,仔细的反思了一遍被关押之后的日子。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的很愚蠢,还是把事情想的都太简单了些。想要以后不再有这种麻烦,想要活下去,需要成长的地方真的还有许多许多。这个世界和自己前世的世界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更加冷酷无情。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他想了很久,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起身,开始恢复已经断了很久的修炼。练拳,赤手练刀,不管左手右手都练。他甚至还尝试着呼吸吐纳,虽然依然感觉不到自己的气海。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他没让自己休息,而是不停地在练。 骤然恢复大强度的训练,方解浑身的肌rou就好像被充满了气体一样变得肿胀起来。有些酸痛,但出了一身臭汗之后感觉神清气爽。 当他终于停下来之后,他喘息着走到门口看着铁门外面的飞鱼袍大声说道:“我要洗澡!我要吃饭!还有……将丘余教授请来!” 他喊的声嘶力竭,近乎癫狂。 …… 渭水几乎横跨整个帝国北半步,是北方第二大河流。这条大河在西北与襄水交汇,然后再分流。襄水自北向南直下最终汇入北方第一大河黄河,渭水自西向东流淌。这条横贯大隋北方东西的大河,是大隋最重要的交通线之一。 每天往来于河道上的大船数不胜数,官府的,商行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尤其是在渭水和襄水交汇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货物中转站。每天在这里停泊下来补充给养的船只不下上千,甚至还有从极远的东楚来的商队。东楚紧邻大海,与海外的贸易来往几乎被他们垄断。东楚的商业之发达,远超大隋。 东楚的商人带来的货物,那些做工精美的水晶制品,药物,奇异的水果,甚至一些奇花异草都是抢手货。大隋有的是富人,他们需要一些来自遥远地方的东西来衬托自己的品味。所以他们愿意花大价钱购买一些并不实惠的东西,然后很慷慨的将自己手里的货物压低一些价格卖给东楚的商人。 他们不知道的是,大隋的茶叶,蜀锦,丝绸,瓷器这些东西,在大海的另一边同样炙手可热。另一边的人们,也同样以拥有一件大隋的特产而自豪。哪怕是在大隋最廉价的茶砖,在海外也同样卖到令人咋舌的价格。那也是只有富人的才买得起的东西,而丝绸和瓷器,更是只有贵族才能消费的起的奢侈品。 在海外的贵族女子,以身穿一件丝绸的衣服为荣。造型精美的瓷器,甚至被定为只有官员和有爵位的人才能拥有的东西。普通百姓若是得到一件瓷器,就是触犯了国家律法。但令人无语的是,在大隋天价难求的大家书法,在海外却根本没什么关注。倒是一些低俗的黄色读物,被引为经典。 官府的小船在宽阔的河边上来回巡视,指导商船按照秩序进入规划出来的水域靠近栈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今天河面上来往的官府小船多的令人惊讶。甚至还有大隋的水师战船在远处游弋,岸上更是能看到成队的大隋战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 商人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许多人将视线投向河道远处。那些官府的小船,让所有的商船尽力靠边让出中间的河道,显然是在准备着什么。到了中午的时候,人们的关注才稍微降下去,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幕震撼的无以复加。 船队! 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庞大船队! 即便是来自号称世界上水师最强的东楚商人们,也没有见过这样规模的船队。根本就无法数清楚到底有多少船只,人们在震撼于数量的同时更加震撼于这船队的性质。看起来,这是一支由大隋水师护航的巨大商船船队,在前面开路的是二十四条能容纳三百名水师士兵的黄龙快船。再后面,是八艘巨大的五牙战船,每一艘都能装载至少一千名士兵。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五牙大船后面那艘庞然大物。看样子最少也有一百五十米,这已经达到了木制战船的极限。这艘艨艟有五层船楼,桅杆最上面那飘扬的大隋龙旗显得格外的威武肃穆。 艨艟大船上,能看到精甲士兵来回巡视。船头上站着几个人,似乎正在对岸边的景色指指点点。 在艨艟大船后面,则是根本就无法数清数目的大船。虽然大部分不是战舰,没有配备巨弩这样的攻击利器。但船上除了船夫之外,还能看到大批的士兵。谁也无法估量这样巨大的舰队,如果满载的话能运输多少兵员。哪怕是稍微去估算一下,得出的结果也会令人瞠目结舌! 运兵船! 那些商人们震惊的无法言表,他们知道大隋的强大,却第一次如此直观的体现在他们眼前,那连绵不尽的船队如同一条在河道上向前游走的巨龙,让人们无法不生出敬畏之心。 “我要尽快回国去!” 一个东楚商人感觉自己的手都在颤抖:“我要告诉朋友们……大隋的军队正在向西北调运,这是要有大战的象征,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两个帝国要开战了……我的天,想想都让人觉着害怕!我无法想象,如果这样的舰队开到楚国……我们除了投降还能做什么?” 他旁边一个金发碧眼的异族瞪圆了眼睛,嘴巴张着,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看到的场面。 “神灵在上啊。” 他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手指在胸口不断的比划着:“我以为自己的祖国已经足够强大了,我以为我们的舰队可以横扫大洋,可看到隋人的舰队……在想想我们国家的战船和军队数量,那是雄鹰和飞蚁的差别,是大河与小溪的差别,是高山与土丘的差别……我回去之后一定要想办法见到国王陛下,请他派使团觐见大隋的皇帝!” 没人听得懂他的自言自语,但大家看得懂他脸上的惊恐和敬畏。 所有人都一样。 这才是国家神器,可破天地! …… 散金候吴一道站在艨艟大船的船头,看着岸边挤满了的人群微微笑了笑。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在少年时他就已经开始走南闯北的生活。他甚至走出过大隋,见识过海外的另一种文明。 所以,他更觉得身为一个隋人应该骄傲。 站在他身边的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色蟒磷的王袍,身材修长笔挺,正是大隋皇帝陛下派往西北主持备战的旭郡王杨开,他前两日乘快船迎上吴一道的船队,对身边这位大隋首富,他心里同样充满了尊敬。 自古以来没有一个商人,可以做到这一步。 但吴一道做到了,甚至会后无来者。 “用不了多久,大隋要对蒙元开战的消息就会传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他感慨道。 “已经到了这里,没必要再瞒着了。” 吴一道微笑着说道:“如果不出意外,当消息传开的时候,大隋的雄师已经跨过了狼乳山脉,在抢蒙元人的马奶酒喝。” “听说蒙元的女子都是五大三粗的?” 杨开问。 吴一道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不但五大三粗,还有一股子羊sao味……” 杨开讪讪的笑了笑道:“少了一件乐趣啊。” “士兵们不在乎。” 吴一道笑着说道:“朝廷征战颁发的十二军令……没有不许jianyin蒙元女子这一条,也没有不许抢夺牧民财物这一条。” “会有的。” 杨开肃然道:“但还不到那个时候。” 第三卷 帝国的征途 第0173章 有关姿势的问题 帝国在西北边陲大规模集结兵力,演武院中却依然平静如水。学生们每天按时上课,按时下课,每一天收获的东西都不同,教授们讲授的东西总是让人眼前一亮。或许他们讲课的方式有些特别,但他们对事情本质的认知往往一语中的。他们是在用自己的人生阅历,在为学生们开启一扇他们不曾探知的窗户。 教授中有不少人都曾是大将军的幕僚,参加过许多次战争。这些人在年老之后被演武院礼聘为教授,用实例为学生们讲演当初那些惊心动魄的战争。从这些亲历者嘴里讲出来的东西,与学生们以往听到的有许多不同。更加的细腻,更加的真实,也让他们更真切的明白战争的本义。 听教授们描绘那些血rou横飞的场面,甚至有人会因为太投入而脸色发白。他们这一代人都没有经历过战争,若是没有人为他们讲解他们无法幻想出战争的全部,不只有热血,有激情,有拼争,有荣耀。还有死亡,伤痛,泪水和一些失败。 偶尔会有人想起,那个叫方解的少年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演武院的教室里。生活本来就是以自己为中心的,即便曾经嫉妒曾经羡慕,但当这个人长久的消失在视线中,他的影响已经变得微乎其微。 他不在的时候,最初人们会揣测他到底在做什么。 随着日子越来越久,人们渐渐的回到以自己为中心的生活中。攀比之心还在,有时候想起那个少年,人们也会去想他在后山享受着什么不一样的待遇?是演武院教授的单独授课,还是大修行者的亲身指点? 可这些不是学生们生活的主旋律,他们知道战争即将开始。大部分人甚至祈祷着大隋不要那么快结束对西北的征服,给他们留一些机会去体验战场。祈祷边军的将领们不要将功劳都揽入自己怀里,也留一些征服的荣耀给他们。 没有人会怀疑这一仗帝国不会取得辉煌的胜利,就如以往那些被人们铭记的战争一样。在所有人的认知中,帝国每一次对外战争都是一次新的崛起,任何敌人在帝国强大的军队面前除了瑟瑟发抖还能做什么?哪怕,敌人是号称世界上最强大帝国的蒙元也一样。 蒙元人有百万铁骑,但那又怎么样?帝国军队的战阵所向披靡,当初同样号称拥兵百万的商国还不是被大隋军人碾成了齑粉? 荣耀,只属于大隋军人。 从教室里走出来的时候,马丽莲和一个女学生手挽手不时交谈几句。看她们两个的样子,感情好的如铜墙壁垒一般无法撕裂。 但是,在她们爬上那座叫半月的大山之前,她们两个互相敌视,互相攻击,甚至到了无法共存的地步。虽然是同一班的学生,但她们两个却好像一个是水一个是火般不能相容。背后的谩骂成了习惯,见面的冷嘲热讽就好像打招呼一样自然。 现在她们之间那么好的关系,让其他人甚至错觉以前的记忆都是梦境。 另一个女生,叫做牛淼。 她是文渊阁大学士牛慧伦的独女,骄纵任性。在长安城里有豪迈之名,往来之人无深闺皆是锦衣公子。她频繁出现在各种聚会,甚至敢迈进青楼的大门与那些公子们把酒言欢。所以,她得了一个很有讽刺意味的绰号,牛花花。 手拉着手从教室里走出来的两个女人,模样都不算很美但无疑是一道风景。尤其是在这个拥有二十八个学生的班中,只有两个女人的风景线更加显得弥足珍贵。 这个班,曾经有三十二名学生。 半月山那一次在他们看来普普通通的比试,却成为许多人无法安眠的噩梦。包括马丽莲和牛淼。后来赶到支援的袁成师等人看到了方解救下马丽莲的那一幕,也看到了刘爽他们横倒在地上的尸体。 不知道为什么,回来之后,学生们之间似乎比以前多了一种东西,让以往的对立和仇视都藏了起来。 “还在想他?” 牛淼看着马丽莲有些恍惚的眼神问。 马丽莲的脸微微红了起来,摇了摇头:“不是……今天是刘爽他们的七七。” 牛淼一怔,随即点头道:“咱们去买些纸钱。” 马丽莲嗯了一声:“老人们都说,人死之后鬼魂会在人世间停留七七四十九天,因为他们留恋这个世界,舍不得自己的亲人朋友。所以阴曹地府的执法会特别开恩,让鬼魂在七七这天最后回来再看一眼他们放不下的人。七七之后,他们就会转世投胎。” 牛淼眼睛有些发红:“刘爽是个可恶的家伙啊……他不止一次偷看过我洗澡,若不是袁成师先对我示好,他肯定会不择手段的想占有我吧?我曾经说过要杀了他,可那只是气话……我看不起他,卑鄙,猥琐,阴险,这些男人身上最让人讨厌的东西他都有。” “但他死的很骄傲,他是站在所有同窗的身前战死的。” 听到这句话马丽莲心里一动,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些。 那一天,他也是站在自己身前的。 “滚!”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很难听?” “你除了让我分心还能做什么,为什么不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