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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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走?” “杀了他,用刀戳碎他的心脏。” “现在你的模样好看多了。” 牛淼拽了拽她的手:“你在想什么?小妮子面带春情,一看就知道要发sao了。不过话说起来,咱们两个这姓都不好,一个牛一个马……都是被人骑的。” “讨厌!” 马丽莲白了牛淼一样,下意识的看向后山。 “我就说你发春了。” 牛淼笑道:“英雄救美啊……多浪漫的事。” “我就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马丽莲喃喃了一句,眼神飘忽。 …… 方解不好。 非常不好! 就在马丽莲和牛淼两个人携手而行的时候,他趴在石室冷硬的地板上狗一样喘息着。身上早已经被汗水湿透,所有的力气似乎都从身体里被抽走。他想挣扎着再爬起来,手臂却只能勉强支撑起上半身。 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珠一颗一颗的落下,很快就打湿了一片青石板。 “这就不行了?” 抱着肩膀站在不远处的女教授丘余冷冷地说了一句,语气中满是讥讽。为了测试方解体力的极限,她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有让方解停下来。这间很宽敞的石室成了修炼场,石锁,兵器一应俱全。而墙壁上的刑具已经被统统摘掉,换成了四幅巨大的地图。石床上,地上,堆积着很多兵书战策。为了让他看得仔细,石室里那盏昏黄的油灯被几十根火把取代。 她就这样站了两天两夜,看着那个少年逐渐变得虚弱无力。 “再去举三百斤的石锁。” 发号施令的声音清冷无情,那双白色的眸子一刻都不曾离开方解的身体。白眼似乎能穿透方解的皮肤,看到他肌rou和内府的变化。这样聚精会神的盯着看,需要消耗巨大的精神力和修为之力,两天两夜,方解累的好像死狗一样,而她怎么可能轻松?汗水早已经湿透了她的衣服,以至于宽大的教授院服都紧贴在了身上。 “男人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女人说自己不行啊!” 倔强的少年看着丘余玲珑有致的身材抿了抿嘴唇,眼神里甚至有一丝不加掩饰的贪婪。丘余算不上一个美女,但她的身材却足够惹火。藏在宽大院服里的躯体现在几乎毫无保留的呈现出来,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迷人。 而对于方解这样讨厌的眼神,丘余根本就懒得理会。她似乎不在意方解眼睛在自己身上的索取,或许如她这样强大的女人早就已经忽略了性别的差异。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三百斤的石锁前面。他弯腰,尝试着将这个三百斤的以往能轻易举起的石锁提起来。但是早已经被抽空了力气连行走都变得极艰难的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提的起来。 “果然还是不行的。” 丘余冷冷地说了一句:“以你现在的体力,莫说和罗耀相比,便是我也能轻易把你打成一摊碎渣,就这点本事,还有什么值得你自傲?” 不远处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呼了一声将石锁提了起来:“女人的激将,果然是男人逞能的最大动力啊。” 他感慨着,然后咬牙将石锁缓缓的举到胸前。因为太勉强,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狰狞。脖子上的肌rou绷得很紧,嘴唇都几乎被咬破。而就在他看起来绝对没有可能将石锁再提高一寸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一缕红芒闪现。 “起!” 少年怒吼一声,缓缓地将石锁举过头顶! 他回头看向丘余,狼狈却得意的笑了笑道:“美女,你看我行不行?” 丘余嘴角挑了挑,像是不屑一顾。 可就在这时候,过度消耗了体力的方解再也支撑不住胳膊,三百斤的石锁从头顶落下,直直的砸向他的头顶。方解甚至没有力气再闪躲,只是尽力偏了偏头,可那微小的躲避,根本就无济于事。 石锁从落下到砸中他的头顶,绝对用不了一秒钟的时间。 然而一秒钟之后,那石锁已经砰地一声被镶嵌进了一边的墙壁中,碎屑纷飞。本来还在不远处站着的丘余出现在方解面前,袍袖挥洒间将石锁拂走疾飞而去撞进了墙里。她的另一只手抱住方解的腰,阻止了方解摔倒的势头。 她微微俯身看着已经快要昏厥的少年,而少年则靠着她的手臂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不对。” 过了一会儿,方解气喘吁吁地说道。 “不对?” 丘余问:“什么不对?” 方解嘴角邪恶的挑了挑,眯着眼睛看着丘余的白眼认真地说道:“姿势错了……应该你躺在我强有力的臂弯里才对啊。” 嘭! 丘余松手。 某人重重摔倒,疼的呲牙咧嘴。 第0174章 一百二十八 教授宁言看了看面前的少年,然后指着身后墙壁上的地图说道:“将平灭商国之战的行军路线在地图上标注出来,自渡过黄河开始。若是标错了一条,今天我不会再多给你讲一个字。” 少年点头,抓起炭笔举着火把走到墙壁前面仔细认真的标注路线。 宁言曾经是罗耀的幕僚,在平灭商国的战争中功不可没。只是他祖上犯过大罪,先帝旨意永世不得录用为官。所以他虽然功高,但他却没有得到太多他应得的东西。当然,最大的收获是去掉了奴籍重新成为可以挺胸抬头的普通人。 平灭商国的战役中,罗耀的军队一直冲在最前面。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号称百万的商国军队,挡不住罗耀的左前卫。许多策略,都出自宁言的建议。罗耀对他极为推崇,三次上书请求陛下封他爵位,但都被皇帝驳回。大隋推崇孝道,先帝遗命,皇帝自然不能轻易推翻。 但皇帝自然有他赏赐的办法,先帝不许他们宁家子孙为官。皇帝便把宁言从左前卫调了回来,送进了演武院。演武院的教授们身上都没有官职品级更没有爵位,但他们依然受人尊敬。 罗耀当时很不愿意放宁言离开,可圣意难违。出雍州的时候,罗耀亲自送行三十里才依依惜别。 到了演武院,宁言一直是兵法主讲。他的课,经常有军方级别很高的将领来听。其中不乏如大将军许孝恭和虞满楼这样的军中权贵,而虞满楼更是下令,左武卫军中诸将在闲暇时候就要到演武院来蹭课听。当然,仅限于宁言的兵法课程。 而现在,这位大家却成了方解的私人教师一般,每隔一段日子,他就要悄悄离开演武院进入这间位于大内侍卫处的密牢,为一个囚徒讲课。 开始的时候,宁言很不满意。在他看来,既然是囚徒就自然有囚徒应得的待遇,而不是劳动演武院的教授专程跑过来讲课。但他走进石室看到这位特殊的学生竟然是方解的时候忍不住吃了一惊。他之前也知道方解是在后山修行,没想到这位大隋百年一遇的天才竟然成了囚徒。 只教了一堂课之后,他就没有了之前的不满。这个看起来很狼狈的少年,确实有着不俗的天赋。 许多事,他只讲了一点方解就能融会贯通。甚至能根据他讲的东西,引申出许多匪夷所思但极有见地的东西。对于这种不拘一格学习的学生,宁言十分喜欢。他从来不觉得一个学生,能照搬先生教授的东西就是好学生。 “先生。” 方解一边标注一边说道:“当初大军分作四路开往西南,一过江陵,一过宋州,一过东郡,一过岭南……但学生觉着,若是走岭南的人马再分兵一路出去攻打罗口仓,商国军队布置的防线就会被撕开一个口子,这样大将军罗耀的先锋军就能从撕开的口子直插进去,威胁雍州。” 宁言没有否定,只是淡淡地说道:“将你的想法,也标出来。” 方解点了点头,将自己认为合理的路线也标了出来。全都标注完之后,他回身恭敬地说道:“先生,已经画完了。” “你可知当初为何不分兵攻打罗口仓?” 宁言站起来,走到地图前面问道。 方解看着地图仔细想了想,然后试探着问道:“莫非有伏兵?” 宁言点头道:“不要以为自己很聪明,当初南下大军中集结了多少精英?领兵的将军,谁的见识都比你要高的多!罗口仓是商国最大的粮仓,一仓存粮,足够百万大军三十年所需。攻克罗口仓,商国军队必然大乱……但,当时的几位大将军一致认为不打罗口仓,正是因为看穿了商国的诡计。” “罗口仓兴建在邢罗山,浈水自山下经过。这浈水,本来就是商国运送粮草的河道。你没见过邢罗山的地形,自然认为罗口仓并不难打……罗口仓建于邢罗山南侧,而北侧大山多为悬崖峭壁。要想攻打罗口仓,大军就必须先渡过浈水,绕到大山南侧去。这样一来,最少要耗费半个月的时间。” “攻打敌军粮仓要地,最重一个快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方可成事。十五天……且不说半路上有没伏兵,只说这行程如此之长,商国军队早就已经做好了防范,只需以五千人马守住险要所在,便是十万大军短日内也不能攻克。那是商国最大的粮仓,才不会怕什么围而不攻。围山的军队全都饿死,守山的商军一天吃八顿饭也够吃几百年。” “商国军队故意露出破绽,引大军去攻打邢罗山罗口仓,就是为了拖住大军行程……若是走岭南的大军被邢罗山挡住,大将军罗耀的先锋军就成了一支孤军,即便大将军再善战,以区区三四万人马,若是被商国数十万大军围住也一样在劫难逃。不得不说,商国军队当初制定这个策略,就是为了除掉罗大将军的左前卫。” “只要一战屠掉左前卫,商国必然军心大振,这一战打好了,商国人未必不能挽回颓势。” “是学生浅薄了。” 宁言道:“你要谨记,为将者,只看地图是不够的。地图上只标着那里是一座山,你可知是什么样的山?地有六势,如何用兵切不可想当然。” “学生记住了。” 宁言嗯了一声,看了看地图道:“我只说了一遍,你却能将路线画的一丝不差,不错……我这里有一份当年亲笔写下的行军记录,你闲来无事就翻翻,或许有所益处。” “多谢先生!” 方解郑重施礼,双手接过这宁言当年亲笔写下的行军笔记。平灭商国那一战,是大隋最近的一次大战,在这之后超过二十年大隋没有对外用兵了,可以说,这场战争对于现在的隋人来说无疑有太多可以借鉴的东西。 …… 方解现在的生活疲劳但充实,除了丘余教授之外,演武院不定时还会派其他教授来指点他的学习,比如宁言教授,甚至还有那日在半月山上间接杀了刘爽他们三个的墨万物。对于这个男人,方解心中其实没有多少恨意。他知道刘爽等人的死是意料之外的事,月牙潭是半月山上最大的水源,地势也险要,有许多可以藏身的地方,尘涯他们极有可能藏匿在那里。 即便智慧和尘涯没有藏身在那里,但墨万物带着方解和张狂先进的山,他们才是吸引智慧和尘涯之人。 但即便如此,墨万物的责任不可推卸。 方解没有骂,也没有吵,只是一言不发。墨万物在石室里坐了小半个时辰后起身离开,临出门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 “人命是债,我暂时没办法还。但你帮他们记着,不要忘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出了铁门,背影萧索。 方解差不多都要面对丘余魔鬼一般的训练,这种强度若是换作别人早就已经累成了一摊泥。但方解的恢复速度远比一般人要快的多,往往睡一觉之后就能恢复大半。用丘余的话说,我不知道如何让你最快的成长起来,但我却知道一个笨办法。 所谓的笨办法,就是不断的压榨方解的潜能。他的肌rou强度远超常人,那么就不间断的来开发方解肌rou的强度。只有在不断的压榨中,方解才能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加强大。作为一个纯粹的武者,他没有办法调用天地元气化为己用。想要与修行者战斗且取得胜利,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身体。 再次瘫软在地之后,丘余将方解拎起来随手丢在石床上。 “我还是无法看透你的身体。” 丘余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方解认真地说道:“你的气xue比被关进来之前,又多开了六处,但没有气海,我不知道你的气xue有什么用处。这几天我发现,越是强度大的训练,你的气xue开窍的速度越快。三处是你前两个月开的,三处这七天开的……如果这样坚持下去,或许用不了多久就能打开三十六处气xue。” “按照常理,一个人能开三十六处气xue,勉强能够修行……拭目以待吧,说不定到你三十六处气xue打开的时候,气海也会突然冒出来呢。” 方解趴在石床上一边喘息一边说道:“先生……您难道不觉得这是一种很不负责的说法?” 丘余摊了摊手:“我只不过是给你希望而已,你应该很清楚,没有气海,就算一百二十八处气xue全开又能怎么样?” “那有气海的话,一百二十八处气xue全开会怎么样?” 丘余想了想回答道:“这样的人,修行一天,相当于别人修行十天。修行一年,比别人修行十年或许还要强大。” “妈的!” 方解忍不住骂道:“不公平!” “这世界哪里来的那么多公平?” 丘余淡然道:“不过……这样的人极为罕见,我在演武院多年,只见过一个。” “谁?” 方解好奇的问。 “你问那么多有用处?无论是谁和你都没有任何关系,而正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你这样的废物就更要努力才行,起步就被人甩开几条街,不跑快一些追的上?” “我明白了……” 方解点头:“再来吧!” …… 长安城中最大的道观。 盘膝坐在蒲团上的绝美女子缓缓的睁开眼,看着面前三米外桌案上一字排开点着的二十根蜡烛。她的眸子很明亮,仿似能说话一般。她的容貌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出来,如果非要尝试,或许只有完美无瑕这四个字最为恰当。 她身上的道袍是浅灰色,由此可见在道观中身份并不很高。但她却是萧真人的第五个弟子,她的四位师兄,如今都已经是道宗的红袍大神官。 她叫沫凝脂。 本来她只是一个傀儡,一个替死鬼。但是命运总是这样让人难以折磨,方解自从离开樊固就没有顺利过,而她,却得到了上天的宠爱。 能成为萧真人的弟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事? 随着她缓缓地睁开眼,忽然之间,那燃烧着的二十根蜡烛几乎同时熄灭,也没有看到她有任何动作,蜡烛就全都诡异的灭掉。 沫凝脂微微皱眉,眼神忽然一凛。 屋子里的气息骤然乱了起来,犹如几十柄狭小但锋利的小刀在屋子里不断的盘旋,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动之后,那二十根蜡烛都被切断。比起之前蜡烛熄灭来说,看起来好像自己折断了的蜡烛更诡异了些。 沫凝脂将视线看向墙壁,空气再次被搅乱,墙壁上接连传出轻响,几十道浅浅的印痕出现在墙壁上。 距离她的房间百米外,凉亭中。 萧真人下意识的看想沫凝脂的房间,随即微微一叹道:“她是我道宗无数弟子中,第一个眸刃小成的人。一百二十八处气xue全开……果然非同凡响。” 第0175章 宁言说 方解放下手里的行军笔记,脑子里满满都是当初大隋灭商那场战争的恢弘画面。千军万马过大江,涤荡西南。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商国王朝在大隋雄师的铁蹄下颤抖,山河裂,皇族灭。 宁言的笔记很详尽,某某日到了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事,几时开战,几时结束。 尤其是攻入雍州那一战,记载的尤为详尽。大将军罗耀的左前卫率先攻破了雍州城门,大军潮水一样往城里灌。商国人在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完全崩溃,守城的士兵毫无斗志可言。虽然有热血将军组织残兵抵抗,可又怎么挡得住大隋战兵的碾压?杀过人的大隋战兵,变成了一柄锋利之极的横刀,无人可挡。 罗耀在雍州皇宫门外,一拳震死八品符师的事笔记上也有记载,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详细的描写。 方解合上笔记,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你似乎是在担心什么?” 宁言坐在一边,看着方解的眼睛问。 方解嗯了一声道:“不敢隐瞒先生,学生知道大隋的战兵百多年来未尝一败,中原天下所向披靡。但……学生担心的是,这次西征,大军已经二十年没有经历过战事,军中士兵皆是新人,当初灭商时候的老兵应该已经都卸甲归田了。这样的军队不缺锐气,但缺乏经验……我不认为大隋会输掉这场战争,我只是担心战争初期是不是不会如人们预料的那样顺利。” “一旦遇挫……会不会失了锐意?” 方解问。 “大隋灭商国的时候,士兵们也已经十年没有打过仗了。” 宁言淡然道:“你是边军出身,自然知道大隋军人的特性。一旦走上战场,他们就不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狼。” “给你看一样东西。” 宁言从袖口里取出一张薄纸,方解双手接过来仔细认真的看了一遍。上面的字并不多,但绝对够分量。这是大隋此次西征皇帝颁布的十二条军规,虽然还没有公示,但演武院的教授们得到它并不是什么难事。 “临阵脱逃者,杀!” “救援不力者,杀!” “不听号令者,杀!” “轻敌冒进者,杀!” 共十二条十二杀,触犯了其中任何一条皆是死罪。不得不说,这份军令极为肃穆严苛。但方解看完了之后忍不住微微皱眉,然后又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觉得有什么不对?” 宁言问。 “十二军规中……似乎都是在战术和战事上对士兵们的约束,并没有对战争中有些必然发生的事的约束。比如……士兵们抢夺蒙元百姓的财物,霸占蒙元女子,焚烧百姓房屋,这些事,一件都没提。” 方解诧异道:“这些事都没有约束,会不会引发什么不妥的事?” 宁言笑道:“你觉得是陛下疏漏?”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是……陛下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层。先生,我想我明白陛下此举的用意了。大隋与蒙元虽然百年和平,陛下甚至还和蒙元大汗蒙哥签订了贸易条约,但毫无疑问的是,两国之间是绝对没有任何友谊的。一旦战争开始,双方都会如红了眼的恶狼一样互相撕咬,绝不会给对方喘息的余地。” “正因为有这样的仇恨,那些民风强悍的蒙元百姓就不再是百姓,他们拿起弯刀也是士兵,哪怕是妇人如果有机会也会用牙齿咬死大隋的士兵。宽仁是换不来胜利的,所以陛下根本就没想过要去对蒙元人宽仁。同样的道理,若是蒙元帝国的骑兵冲进大隋的领土,百姓们只怕会一样的反应。所以……与其宽仁,还不如索性放开来杀,让那些蒙元的百姓感到害怕,只有害怕,才能让一个彪悍的民族最终屈服。” 宁言道:“宽仁是以后的事,但绝不是战争中的事。”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就像你刚才说的,大隋和蒙元都有着各自的骄傲,这种骄傲不允许另一方来亵渎,所以战争从开始就会很惨烈。士兵们冲进草原上的时候,是无法控制自己的。他们会如入魔一样疯狂杀人,疯狂抢掠,这种事根本就制止不了,军律在士兵们的疯狂面前苍白无力。所以……陛下索性放任士兵们去杀人。” 宁言微笑道:“多年之前,我与大将军罗耀闲来无事聊天的时候有过相似的讨论。当时大将军问我,若朝廷对蒙元开战,大军直入草原且最后取得胜利,如何稳固妥善的去控制那数万万里江山?如何让数以亿计的蒙元百姓臣服?” “先生如何作答?” 方解问。 宁言淡淡道:“我当时回答大将军说……蒙元百姓若是臣服,就没有必要在去说如何稳固万万里江山的事。而最简单实效的让蒙元百姓臣服的办法,就是把不臣服的都杀掉。十去其五六,其心必惧。” “杀掉一半……” 方解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心里有些发寒。 宁言微笑道:“现在江南百姓以隋人自居且引以为傲……要知道百年前那位姓李的大将军,在江南屠掉的人口虽然没有一半那样多,但去了三成还是有的。先杀后抚,杀到人们胆寒,然后再施仁政,活着的人得了好处,会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满足。只需要一百年的时间他们就只记得好而不记得坏了。而雍州百姓,现在穿隋衣,花五铢钱,十四岁以下的孩子进大隋的学堂,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拿朝廷发的银子。才二十年……他们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你看,时间并不长,不是么?” …… 监牢可以改变一个人,这说法终究是不错的。 虽然方解坐的牢狱有些特殊,但这种生活对他思想上的改变还是有着极大的影响。而正是因为在这种环境下,宁言所说的杀一半才能理解的更加透彻。若是在以往时候,方解肯定会不以为然。 他甚至会据理力争,告诉宁言只有待百姓宽仁百姓才会待你宽仁。可是现在的方解,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掌国家神器的皇帝陛下,要考虑的事情远比百姓们要多得多。而这些事,很难用简单的善恶来界定。你可以有自己的好恶,但无法强制性的在皇帝的决定上打上一个暴君的标签。 宁言和方解没有过多的讨论军律的事,毕竟私底下议论这个若是被人知道了,说不得会被戴上一顶叫做大不敬的帽子。 在皇权至上的世界,有多少人被这顶帽子压死不可估量。 地上凌乱的都是书籍,墙壁上的地图也被勾画的有些面目全非。地上的石锁少了一个,镶嵌在墙壁中。石床上是宁言的行军笔记,门口的飞鱼袍似乎正在呼喊着什么。方解从沉思中缓过神来的时候,才听到那飞鱼袍是在呼喊自己把饭菜接过去。 两个人的饭菜,有rou有酒。 “这地方不错。” 宁言之前没打扰陷入沉思的方解,他知道之前那点到即止的话需要给方解时间去消化。虽然这个少年深陷囚牢,但既然他坐在这里讲课,就谁也不能坚定的认为这少年没有重见天日的那天。说起来陛下对方解的处置很矛盾,关他入牢,却让演武院的教授们跑几条街来单独给他讲课。 他不得自由,可在禁锢中又显得很自由。 “安静,没人打扰,可以悟到很多事。” 宁言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也不用筷子,捏了一片熟牛rou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这有酒有rou有书读的清净日子,若是有机会我倒是也想享受一番。” 方解无奈的笑了笑道:“好像不只是您说这是一种享受,或许是学生的境界还不够,所以到了现在也认为这是煎熬,没发现有什么舒服的地方。” “与境界无关。” 宁言喝了一口酒后舒服的出了口气:“武学有境界,文人哪里有什么境界。说几句看似道理很深的话,写几篇繁华锦绣的文章就是境界?说出来的境界,写出来的境界,甚至被人看出来的境界都不算境界。而是在装,越是身份高的人越会装。世人皆有思想,谁都有偶然感悟真谛的时候,这便是境界?那么所有人的境界岂不是全都一样?” “有些人寻一处风景秀美的所在居住,写什么南山采菊北山种桃的词句,就是境界?那山中猎户田中老农,谁的境界都比他高。” “是心态。” 宁言淡淡道。 “心态。” 方解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这监牢四壁牢固不可破,哪怕墙壁上的刑具换做了地图,你身边多了书籍多了教授,但这监牢还是监牢,未曾改变。监牢不可变,那么只能你自己来变。屈时头脚对折做孙子,直时昂首挺胸大丈夫,都干得了,才是枭雄。” “大隋不需要枭雄。” 方解认真地说道。 “大隋不需要的是做枭雄的人,而不是不需要这样的心。” 宁言道:“手握重权者,谁无枭雄心?” “先生这话,若是被人听了去便是大不敬之罪。” “这算的什么大不敬?且我本就是戴罪之身,还怕再多些?陛下也知道我的秉性,直言说这些的未必是贼子,满口阿谀奉承的未必是忠臣。你将来若是能走出这里,必然从军。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件为将者必须明白的事。” “只要最后能打赢,你何必在意什么手段?现在的日子虽然看起来有些凄苦,让你不甘,可你若是连这点都不能忍受,如何在心里装进一场战争?一场胜负?若是连一场胜负都装不下,还有什么资格谈未来成败?懦夫白痴一个,死不足惜。” “你心里是学堂,这里便不是牢狱。你心里是牢狱,何处都是牢狱。心里不甘,即便行走与光天化日,也终究满心隐晦森寒。心里平静宽阔,何止能跑得千军万马?你现在学,不是心甘情愿舒舒服服的学,而是逼着自己在学。虽然两者都是学习,但得到的东西天差地别一去千万里。” 方解喃喃地说了几个字:“心态……学生懂了。” 第0176章 来了 方解在大内侍卫处的密牢里到底关了多少日子,他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了概念。这样一个黑白混淆日夜不分的地方,想要把握住时间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但是幸好,从卓布衣来访离去之后,他就不再孤单。 丘余是每日都会来的,或是因为对这少年的歉意,或是因为她对这副身体的好奇,但无论是因为哪一种,方解对她都必须生出敬意。宁言教授说,方解被扣下押入大牢的当天,丘余一怒砸了周院长的桌子,拆了周院长的屋子,这可是需要大魄力才能干得出来的事。方解确定在演武院敢这么干绝对不多,说不得就丘教授一人而已。 只言片语已是恩,何况是野蛮强拆了周院长的房。 方解曾经问过丘余,砸了周院长的桌子拆了他的房子有什么感觉。恰是丘余要离开返回演武院的时候,这女人负手而行,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然后头也不回的说了一个字。 “爽。” 所以方解确定这个女人绝对不能惹。 他闲下来的时候忍不住会想,自己还要被关多久?这样关着不放,杀也不杀,赦也不赦,最是熬人心境。幸好宁言教授一番话让他想明白了许多事,所以也就渐渐平静下来。虽然还做不到享受,但勉强做到心平气和读书,安静踏实修炼。 他不知道的是,这段日子皇帝陛下其实已经把他给忘了。 西北的战事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候,数十万从其他各道调往西北的大军已经就位,足够供给百万大军的物资也已经到位,再加上西北各道驻军,边军,如今在山东道境内云集的人马已经不下七十万。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 而樊固城,就变得更加重要起来。 长安城已经入冬,樊固这边自然更加冷的让人不适应。不过这里本来就没有四季之分,反而是再往西行,到了蒙元帝国深处气候又逐渐变暖。据说金帐所在一年四季如春,但大隋没人见识过。 樊固再往西,越过狼乳山脉是蒙元帝国满都旗的领地。这里基本上与樊固没有差异,只是风似乎更大一些。满都旗旗主满都拉图是个强硬的主战派,他历来主张对大隋兵戎相见。这些年来大隋西北边军与蒙元边军之间的摩擦,多出自这个满都拉图的授意。 狼乳山对面有涅槃城,是蒙元最东方的边城。涅槃城中有两千蒙元骑兵,为将者是满都家族的后起之秀满都狼。 大隋数十万雄兵云集山东道,满都狼自然早已经知晓。他在得到消息的当天,就连夜派人赶回满都旗治城云台城。满都旗是蒙元诸旗领地比较小的一个,但也有数千里规模。满都拉图多多少少和黄金家族有些血缘关系,虽然极偏远,但这种血缘关系让他也能名正言顺的以贵族自居。 统治蒙元的黄金家族,姓阔克台蒙,蒙元语言的意思是有翅膀的狼,现任大汗的名字叫做阔克台蒙哥,大隋人习惯称其为蒙哥。黄金家族已经统治这片巨大辽阔的草原上千年,自从初代大轮明王在大雪山为黄金家族加冕始,历数十代。 阔克台蒙家族兴起与草原极西之处,据说千年之前草原上被黑暗的魔鬼统治,牧民们每年都要敬献活人做祭祀,还要献出近乎所有的牛羊,民不聊生。后来,当黑暗的魔鬼使者到达阔克台蒙家族领地的时候,年轻的部族首领阔克台蒙扩用弯刀杀死了魔鬼的使者,站在大雪山上向整个草原发出号令,推翻恶魔的统治。 被压迫了太久的各部族牧民纷纷响应,起兵追随蒙扩,历经大大小小数百战,终于击败了恶魔的军队。在佛宗初代大轮明王的帮助下,杀死了法力高强的恶魔,建立了强大的一统的蒙元帝国。 蒙,代表着阔克台蒙家族。元,代表着开始和周而复始无穷无尽的意思。据说这个帝国的名字,也是大轮明王赐下。 当然,这只是传说。但毫无疑问的是,当年阔克台蒙家族统一草原的战争中,佛宗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每一任蒙元大汗,都是佛宗的挚诚信徒且拜在大轮明王门下为弟子,虽然这只是一个虚名,大汗并不会真的在大雪山潜修,但这个虚名,却正是帮助阔克台蒙家族统治草原的最有效的手段。 黄金家族阔克台蒙的权威毋庸置疑,如果谁敢冒犯黄金家族,就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株连灭族。 蒙元虽然不似中原帝国那样有着极明确的朝廷分工,但历经千年也已经有了很完善的机制。与中原国家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蒙元历来信奉武力,在他们看来,中原那些会写诗词的文人,就好像他们国家表演杂技的小丑一样,他们很难理解,中原的皇帝会让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主掌朝权。 在蒙元人眼中,只有武士才值得人们去尊敬。 满都拉图已经五十几岁,他一直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率领彪悍的草原骑兵与隋人决一死战,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活不到那一天,但上天眷顾,战争突兀的毫无征兆的降临了。 当得到满都狼急报的时候,已经花白了胡子的满都拉图沉默了许久。他忽然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是该愤怒还是该高兴。 对于战争,五十几岁的人,其实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战争……从来都不是美好的。 满都家族对大隋强硬的态度,只是出于一种习惯。而当战争真的来临,满都拉图才发现,自己叫嚣了几十年,却依然没有做好准备。 …… 何大壮是个入伍七年的老兵了,隶属于右骁卫。当初他刚刚加入军队的时候,总是幻想有朝一日自己如父辈那样,挥舞着横刀踏上敌国的土地,将所有敢反抗大隋军队的人割下头颅,拎在手里换军功。 他的父亲也是大隋右骁卫的战兵,曾经参加过灭商的战争。他的整个童年,都是在父亲的回忆中度过。他喜欢那样的故事,喜欢看父亲每每讲到激动时那如喝醉了酒般酡红的脸色,和眼睛里抑制不住的火热。 虽然他的父亲一直到年老退役,也没有混到一个什长的位子,但依然无法阻挡老头几十年戎马的骄傲感,在他父亲的故事中,充满了杀戮,掠夺,也少不了对敌国女子的jianyin,但他父亲并不认为这是对他娘亲的背叛,相反,连他的娘亲都没有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错。 何大壮少年时候,最喜欢做的游戏就是挥舞着父亲为他削的木刀,和村子里的伙伴们玩对战。最弱小的孩子们总是被逼迫着扮作商兵,而身强体壮的孩子们总是会争得扮演隋军的机会。 何大壮很无奈的是,他小时候个子很矮小。总是受人欺负的那一个,他从小到大都爱玩的游戏中他也总是扮演者大隋的敌人。然后死在别人的木刀之下,这虽然让他不爽,但并不妨碍他喜欢这个游戏的热情。 他觉得总会有一天,他会长得很高大魁梧。从父亲的手里接过大隋战兵的号衣,接过锋利无匹的横刀。成为战场上的主角,将所有的敌人踩在脚下。 他憧憬了许多年,直到他真的成为了一个军人。 在入伍的前两年,他还保持着对战争的渴望。但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思想越来越成熟,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畏惧战争,他没敢对任何人提起这样的忧虑,因为他害怕被别人耻笑,身为大隋战兵一员,怎么能害怕厮杀? 虽然他现在真的很魁梧高大,虽然他手里拿着的已经不再是木刀而是真正的横刀。 他以父亲为傲,他的父亲同样因为他而自豪。父亲一生也没有做过什长,而何大壮参军五年就已经升为队正了。手下带着足足五十名精锐的士兵,每每提起,他的父亲都会得意的笑着合不拢嘴。 就在一年多前,再次升迁的幸运眷顾了他,何大壮被升为了旅率,手下有一百名士兵。 可这升职,他并不开心。 一年多前的那场杀戮,到现在依然让他无法安睡。他和许多右骁卫的同袍一起开拔,离开了驻地,到了这个叫做樊固的地方。那天夜里,他们奉命冲进了小城中,将所有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上面的命令说,那些樊固的百姓已经被蒙元人收买。他们可耻的出卖着国家的情报,已经不再属于骄傲的隋人。愤怒的士兵们冲进去,杀死每一个陌生的面孔。那些还在熟睡中的百姓们全都成了刀下鬼,包括老人妇女和孩子。 那天夜里,何大壮也杀了不少人。 愤怒蒙住了他的眼睛,杀戮染红了他的双手。当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冷静下来他忽然感觉到后背一阵发寒。 那些被屠杀的百姓,真的都是蒙元的jian细? 他无法确定,也不敢去求证。 他听说,原来樊固的守军都已经被杀掉了。就在他们冲进樊固城之前半天,那八百边军被大将军麾下的重骑碾成了rou泥。 这些事,成了他永远也甩不开的噩梦。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他浑身被汗水湿透着从梦中惊醒。脑海里依然还有那些妇女和孩子的面容,挥之不去。 他开始酗酒,酒量越来越大,却越来越不容易醉倒。 …… 何大壮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士兵,他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士兵们伏低身子。一百名武装到牙齿的士兵紧紧跟在他身后,两名队正一左一右始终护着他的两翼。他们在入夜的时候从樊固出发,然后在狼乳山上潜伏了整整一个晚上。 隋军知道蒙元人在狼乳山上设置了不少暗哨,但从来没有在意过。那些暗哨的存在,恰恰正是蒙元人对隋军害怕的证明。他们害怕隋人会越过狼乳山,所以才会鬼鬼祟祟的在山上派驻了不少斥候。 何大壮的任务,就是用一夜的时间将山上的蒙元斥候清扫干净。 这一夜,何大壮他们悄无声息的杀死了至少二十个蒙元斥候。天亮之前,还剩下最后一个地方没有赶到。那是狼乳山的最高处,至少有三十名蒙元士兵长期驻守在这里。当看到带着皮盔身穿灰色皮甲的蒙元斥候出现在百米外的时候,何大壮揉了揉发皱的眉头,将脑海里乱纷纷的思绪甩开。 “分两队包抄,一队绕到山另一侧去,以防有人逃走,另一队跟我,往上走。” 他低低的吩咐了一句,然后缓缓地将连弩端平瞄准了巡视着走进三十米内蒙元斥候。 “杀!” 一声低沉的咆哮从他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几支弩箭同时激射而出将蒙元人放翻在地。他站起来,抽出横刀:“大隋!” “向前!” 士兵们呼喊了一声,冲向狼乳山上那最后一个蒙元人的据点。 战争。 来了。 第0177章 初锋(上) 狼乳山上的蒙元暗哨被隋军清理干净,大隋的军队随即从樊固出发。而之所以狼乳山脉西边有一座涅槃城,东边有一座樊固城。就是因为绵延千里的狼乳山只有一道峡谷可以通行,所以,蒙元和大隋不约而同的在这峡谷两边建造了边城。 当初蒙元大汗阔克台蒙哥和大隋天佑皇帝杨易,就是在这峡谷中间最宽阔的地方相见。这里的地势极适合埋伏,当初皇帝和蒙哥将会谈的地方定在这里的时候,朝臣都反对,唯恐蒙元人设伏。 当时大隋的皇帝陛下只是淡淡一笑道:“你们在担心蒙元人设伏,蒙元人何尝不会担心咱们派兵?既然都担心都害怕都提防,反而最安全。朕偏是要在这样的地方见蒙哥,看看蒙哥有没有胆子赴约。” 大隋的皇帝敢来,蒙元的大汗怎么可能不敢来。虽然当时蒙元的埃斤,特勤等高官纷纷劝阻蒙哥,但他用和大隋皇帝回绝朝臣几乎一样的话语回绝了自己臣子的好意。 百多年来,这是两国至尊第二次会面。第一次,是蒙元大汗和大隋太祖皇帝签订停战合约,划定疆域的时候。 所以,这次会谈双方都极为重视。谁也不想失了尊严,自然也不想失了礼数。虽然蒙元之人对礼节上没有那么多繁琐的东西,但千年帝国自然有一套他们特殊的礼教。说简单直接些就是面子,不能在对方面前显得小家子气了。 那日,双方至尊皆只带百余随从在青峡会面。跟随着大隋皇帝的是大内侍卫处指挥使罗蔚然和情衙镇抚使候文极,大将军虞满楼带八十甲士相随,文官则以礼部尚书怀秋公为首,还有文渊阁和舒华阁的两位大学士。 蒙元这边,护卫蒙哥的是八十名金帐武士。蒙哥的弟弟特勤阔克台蒙烈亲自为蒙哥擎伞,两位不知姓名的侍从,一位身穿灰布僧衣披红色袈裟的僧人,还有满都旗旗主满都拉图紧随其后。 双方接连三日在青峡会谈,到后来两位帝王竟然把手同游狼乳山,谈笑风生,哪里能看到什么敌意,后面两国的随从都看的目瞪口呆。说起来,这两位至尊竟然有着极为相似的性格,蒙哥熟读汉人典故,杨易同样对蒙元的事情知之甚详。两位帝王谈古论今,戴着斗笠并坐在湖边垂钓,甚至起了骑马比试射艺的念头,若不是两边的臣子拦着,只怕他们两个说不得还要搞出一场会猎来。 只是也不知道这猎的,到底会是什么。 会谈之前,谁也不曾想到这两位生来就注定了是敌人的至尊,竟然能如此和谐如此圆满的相处。没有一句争吵,就好像两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在极轻松的氛围下,签订了贸易条约,指定樊固为两国百姓交易物品的所在。地方定了下来,两位至尊便放手不管,交给下面臣子们去争得面红耳赤,不停的讨价还价。 他们两位,该游山游山,该玩水玩水,索性做了甩手掌柜,看起来格外的轻松惬意。 但,三天会谈之后两位帝王回去之后,同样不约而同的下达了一项旨意。天佑皇帝杨易下令驻军西北的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向西提兵一百五十里,又命山东道总督增加了郡兵的人数。大汗蒙哥下令满都旗旗主满都拉图必须时刻保持可以调用五万精兵,又让满都拉图选了最善战的满都旗将领接替原来的涅槃城将军戍卫青峡。 正因为他们两个发现,对方竟然和自己有那么多相似之处,惺惺相惜在所难免,但更多的是对敌人的忌惮。 狼乳山上的蒙元暗哨,时时监视着青峡,只要有大隋的军队进入青峡,他们会立刻点起狼烟。 右骁卫旅率何大壮带人一夜之间扫平了蒙元人的斥候,百人精兵下山的时候只剩下六十七人。 在山上,他们掩埋了蒙元斥候的尸体,然后背负着同袍的尸身下山。这是大隋军人历来的规矩,虽然不成文,但百多年不曾改变。除非逼不得已,否则他们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同伴,哪怕是冰冷的尸体。 浩浩荡荡的大军在清晨的时候如巨龙一样进入青峡,五千名右骁卫精兵在重新启用的五品牙将李孝宗的带领下朝着西方前进。走进青峡的这一刻,李孝宗忍不住勒住战马回望樊固,他知道,仅仅是带兵走进这一道青峡,自己的名字也会写进史书。 一百多年来,这是东方帝国的军队第一次穿过狼乳山,第一次跃过樊固一线,再走一个时辰大军就能穿过青峡,汉人的双脚将第一次踏在草原上。 李孝宗的脸色看起来很平静,谁又知道他心中此时早已经波涛汹涌。 这一刻,他盼了十年。这一刻,大隋盼了一百年。 …… 狼乳山脉虽然很高但远远地看起来并不巍峨,山势很缓。然而事实上想要翻越狼乳山几乎没有一点可能,看起来很缓的山势其实是绿木成荫,rufang一样平缓温柔的弧度下藏着的是无穷无尽的杀机。 切不说山中多豺狼虎豹这样的凶兽,进了山之后才会发现,绿木后面看不到的是一道道虽然不是非常高但很陡峭的悬崖。这山,形状很怪,山腰以下甚至可以打马而行。到了半山腰之后,一道一道的悬崖便会出现在眼前,大军若想翻越,就必须在峭壁上镶嵌天梯,其功甚巨。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造出天梯,士兵们一个一个爬过去耗时多久? 这狼乳山半腰以上的峭壁,就好像老天为了防止他最喜爱的两个儿子不和而造出来的壁垒。而为了让这两个最强大的帝国不会失去联系,那青峡就成了唯一的纽带。 大隋和蒙元,就好像在各自的地盘上已经无法再成长的巨人。他们在各自的地域已经将能发展的东西发展到了极致,若是不走出去,谁也不会再增高一米。蒙元的骑兵,纵横大草原,各部族早就已经臣服且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心。飞狼旗飘过的地方,牧民们俯首参拜。 而大隋的步兵,已经强大到在中原找不到任何敌人。从大隋太祖皇帝起兵开始,大隋的步兵就沿着一条辉煌的大道不断前行。无论是曾经独霸江南号称水师无敌的南陈,还是国居西南拥兵百万的大商,这些巍峨的巨人全都被新崛起的巨人一拳打倒,再也站不起来。而到了现在,大隋这个巨人孤独无敌,没有了敌人尸体的铺垫,他也无法再站高一层。 或许,这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大隋皇帝杨易曾经就说过,即便朕不对蒙元动兵,谁能保证蒙元不会对朕的大隋动兵?朕虽然只见过蒙哥一次,但朕从他的眼睛里就看出了他对中原天下的觊觎之心。只要时机成熟,他会毫不犹豫的带着蒙元狼骑翻过狼乳山。难道要等到蒙哥饮马黄河的时候,朕再打回去? 从来都只有大隋站在敌人的领土上畅笑,没有敌人能踏进大隋的土地一步。 李孝宗,区区五品军职的李孝宗。 曾经犯下了血债的李孝宗。 回望樊固的那一眼中意味何其复杂。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带着那八百边军踏上西方的大草原。那些边军,他多希望都是自己的手臂,挥舞着大隋的制式横刀,与他一同建功立业。 但,这一切都随着那一次血洗而烟消云散。 当初那一夜,要杀的人其实是吴培胜,方解……只是一个在合适的时候该死的人而已。从一开始,李远山让吴培胜带人到樊固杀方解,就是一个针对吴培胜设下的圈套。即便没有方解,还会有李解,孙解,陈解这样的人做借口,引诱吴培胜进入樊固城。而在吴培胜进入樊固的那一刻,这城里的两千百姓八百边军就注定成了陪葬。 方解,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漏网之鱼罢了。而到了后来,这条漏网之鱼也成了别人的手段。 看起来,所有针对方解设下的阴谋和圈套,其实针对的都是吴培胜,那个已经失去了秉笔太监大部分权势的老阉人,不该到西北来。如果仅仅是要杀一个方解,又何必屠城?满城死绝,只不过是为了吴培胜的死而洒下的烟尘,迷住了许多人的眼睛。 没几个人知道,方解能活着到达帝都长安背后的真相,又岂是他身边有大犬他们保护,他自己又运气不错那样简单? 只有方解不死,帝都城里的视线才会都盯在他身上,恰恰最重要的吴培胜,反而成了让人忽视的那个。方解活着走进长安城,那些试图查找到樊固血案真相的人们,都下意识的将注意力放在方解身上,樊固城中那近三千条人命是一层迷雾,方解……是另外一层。 李孝宗自离开长安城之后,第一次带领这么多的人马。但他没有惶恐不安,除了对樊固回望那一眼的时候眼神复杂之外,其余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都是自信。他将纷乱的思绪甩开,将那个忽然在脑海里冒出来的清秀少年的影子抹杀。 “再快些!” 他声音清冷的下令道:“半个时辰之内必须穿过青峡,在峡谷对面设置防线,架设拒马鹿角,为大军守住这扇门!” “喏!” 他手下应了一声,随即吹响了加快进军的号角声。五千精兵听到这号角声立刻加速,士兵们朝着峡谷对面的那片未知的天地奔跑起来。 每个人的眼神,都是那么的炙热。 …… 青峡以西,十几骑满都旗的骑兵朝着青峡方向疾驰而来。为首的骑兵十夫长大声喊道:“每天太阳升起之前,山上的斥候都会发回来平安无事的消息,但是今天消息还没有送回来,也不知道那些兄弟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山那边隋人的军队已经在集结,不能大意。再快些,赶到青峡查看!狼乳山东边是长生天都抛弃了的妖魔之地,那些该死的隋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呼哈!” 他身后的骑兵整齐的应了一声,紧紧跟在那十夫长的身后。 就在他们能看到峡谷的时候,忽然一面烈红色的大旗从峡谷中如一片火烧云一样卷了出来。紧跟着,激荡的尘烟从峡谷中喷薄而出。尘烟中,数不清的身穿黑甲的隋军步兵大步而出。 “隋人!” 一个满都旗骑兵难掩惊恐的打呼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你们三个回去报信,就说隋人已经穿过了青峡!我们断后掩护你们三个,快走!” 十夫长大声喊了一句,然后抽出了腰畔的弯刀。 对面,同样发现了他们的隋军人马中,为数不多的骑兵中分出数十骑,朝着这边迅疾而来。 “大雪山赐予了我们无穷的力量,明王的法力让我们战无不胜!” 十夫长挚诚的高呼了一声,带着七八个手下义无反顾的迎向了他们宿命中的敌人。隋人是骄傲的,蒙元人,何尝不是? 第0178章 初锋(中) 五千名大隋右骁卫的精兵穿过狼乳山峡谷,出峡谷之后又向西突进五里后停了下来,列成防御阵型,迅速的在最外围布置好拒马鹿角,弓箭手有秩序的向前,站在了鹿角里面成密集阵型。 之前那七八名满都旗的骑兵用自己的生命为同伴争取了撤退的时间,李孝宗手下只有二百名骑兵,珍贵之极。他没有命令骑兵继续追击那三名逃走的蒙元骑兵,大军出青峡是瞒不住的,若是因为追击那三名斥候再损失几十名骑兵,得不偿失。 即便不放走那三名斥候,满都旗的游骑也会很快发现大隋的军队。 五千大隋步兵,成扇形阵势,横排多列,组成了一道坚实的壁垒。他们的任务是为后续的大队人马守住狼乳山峡谷西口,这是东西方相连至关重要的通道,绝不能被蒙元人再夺回去。一旦满都拉图调集重兵防守峡谷的话,即便在狼乳山东面有七十万大隋精兵,想要冲过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满都旗的治城云台城距离狼乳山脉不下一千五百里,即便满都拉图获知了大隋重兵云集的消息,调集人马赶赴青峡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而在涅槃城里,只有两千满都旗骑兵。如果涅槃城守将满都狼够聪明的话,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稳守城池,等待满都拉图派来的援兵。 所以,看起来李孝宗的任务似乎并不艰巨。 训练有素的右骁卫精兵在最短的时间内组成了阵势,三十辆弩车被安排在了弓箭手前面。大隋武功坊精工打造的重弩能够将巨型弩箭轻易的送出去六百步,三百步之外能射穿披着甲胄的战马,两百步之内,能连人带马撕成两片,一百步之内,要想让重弩停下来,除非像串糖葫芦一样穿上六七具尸体。 为了这次战争,大隋的天佑皇帝从登基之初就在准备。十一年多来,大隋的各工坊都在秘密的赶制着用于战争的武器装备。这些装备由货通天下行运走,藏于西北几处行宫中。所以,当皇帝下决心开战的时候,足够装备一百万大军的甲胄器械已经躺在库房里了。 按照大隋军制,每五十人为一队,首领称队正。每一百人为一旅,首领称旅率。每三百人为一团,首领称校尉。每一千二百人为折冲营,首领为牙将。一万两千人为一军,首领为将军。四万八千人为一卫,首领为大将军。 李孝宗只是牙将,授命统领四个折冲营的兵力。这四个折冲营的指挥官与他等级,但要受他节制。 牙将潘美奉命监督士兵布置防御,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对外战争,所以难免有些激动,布置完了防御之后,他便转身去向李孝宗复命。看着面前这位与自己一样年轻的将军,他虽然心里有些不服气,但大隋严肃的军纪还是让他选择服从和对上司保持一定的尊敬。 “将军!” 潘美叫了一声,抱拳道:“弓箭手已经布置好,满都狼的人马只要敢来,绝对冲不过来箭阵。” “别自大。” 李孝宗摇了摇头:“你没有和蒙元人的骑兵交过手,不知道他们的轻骑速度有多快。我问你,按照以往你带兵训练时候的实践,步兵从进入弓箭手射程,到冲到跟前,弓箭手可以射出几箭?” “一个合格的弓箭手,最少可以射出八箭。如果是精锐,可以射出十箭。” 潘美对李孝宗的语气有些不适应,但还是认真的给出了答案。 李孝宗点了点头:“那么,我来告诉你……如果敌人是蒙元的轻骑,从他们进入射程到冲到阵前,即便是精锐的弓箭手也就勉强射完四箭。而且还要为弓箭手预留出迅速撤退到槊阵后面的时间,也就是说……精锐的弓箭手最多可以射出三箭,就要立刻转身撤退。” 潘美的脸色一变,忍不住问道:“将军和蒙元人交过手?” “没有。” 李孝宗摇了摇头后认真地说道:“但我用了十年的时间来熟悉蒙元骑兵,在进演武院之前,我就曾经扮作行商的孩子,偷偷出关在大草原边缘一带行走。虽然没有深入蒙元之地,但对他们的骑兵也算亲眼见识过。在樊固为将三年,我无数次派人侦查满都旗骑兵的动静,为了积累更多的对敌人的了解,我损失了超过十五名最好的斥候。” “不用去说蒙元人的正规骑兵,只说他们的牧民。男孩四岁就敢爬上马背,六七岁已经可以纵马狂奔。十二三岁的孩子就能做到弓马娴熟,在奔马上能射中三十步外的野兔!即便是蒙元的女人,她们爬上马背拿起弯刀也是战士!” 潘美有些不满道:“将军,你这话怎么都像是长他人志气。” “不。” 李孝宗道:“是对敌人最基本的了解,咱们大隋的军人从来没有被人击败过,所以骄傲……但骄傲,不等于自大。” 另一员牙将赵森见两人之间的话头有些不对劲,连忙凑过来缓和气氛:“其实说这些只是将军的准备而已,如果满都狼没傻的话就应该老老实实的缩在涅槃城里,而不是带着两千骑兵来发动进攻。” “谁知道?” 李孝宗微微叹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若换做是你们,哪怕明知道敌人的数量远比己方的军队多,但敌人已经踏进了家门,会不会出来迎战?” “我自然是会的!” 潘美傲然道:“但将军莫非觉得,蒙元人与咱们隋人一样有血性?” 这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忽然远处响起了示警的号角声。 “敌袭!” …… 潘美的脸微微一红,忍不住看了李孝宗一眼。他发现李孝宗的注意力全在敌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