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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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太信任他的臣子了,根本没有想过这其中的利益冲突! 仗是那些大将军在打,若是胜了,功劳在杨开身上,若是败了呢?罪责当然也在杨开和谋良弼身上! 想到这里的时候,方解一惊。 不对!不是陛下太信任他的臣子……是不是在那些大将军背后,还有人兴风作浪? 见方解的脸色变幻不停,罗蔚然笑了笑道:“我之所以跟你提起西北的战事,就是让你多想想。明儿一早陛下若是见你,必然会问及你对西北战事的看法。记住……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糊涂的时候糊涂。能说的说,不能说的……一个字都不要提。” 第0188章 又怎是偶遇之邀? 罗蔚然的话虽然不多,但方解从中确实想到了很多很多东西。当然,他所推想到的东西无法去证实,他也没有理由觉着自己想到的东西就是真实的。西北樊固战场,距离帝都长安遥遥万里,仅仅凭着罗蔚然的三言两语就断定什么,这显然有些草率。 但可以肯定的是,西北的战事必然有问题。 方解了解大隋军队的素质,知道五千人马聚拢在一起会展现出多么可怕的杀伤力。如果他能得知更多的关于第一战的消息,或许他会断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事实上,就在西北的大战场上。许多人都在心中疑问,李孝宗先后两次分兵的战术真的是正确的?压着那两百骑兵不用,真的是正确的?出峡谷五里的距离,真的是正确的?最后时刻率军进击,真的是正确的? 方解将杯子里的酒饮尽,笑了笑对罗蔚然说道:“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陛下的智慧又岂是我能相比的?我是站在山脚下仰望山顶的风景,而陛下则是站在山巅俯瞰这个世界。毫无疑问,陛下看的更清晰。” 罗蔚然点头道:“你懂得这个道理就好,虽然西北的战局不是如一开始预料的那样顺利。但最起码顺利的通过了狼乳山峡谷,战场是在蒙元蛮子的地盘上,无论如何,蒙元蛮子的损失要比咱们大的多。” 方解没说话,心里却不怎么认同罗蔚然的观点。罗蔚然是江湖出身,虽然已经穿上官衣十几年,但他所处的位置并没有牵扯到军务,他人不在朝堂,许多事他看的也并不是很透彻。 战场确实是在蒙元的地盘上,按照他之前说的,五千大隋精兵拼掉了蒙元一万多人,怎么说也不能算是战败。但,战争又岂止是简单的对比双方损失的兵力?七十万大军云集西北,朝廷为了应付这场战争付出的消耗有多大?为了训练那五千精兵所付出的财力物力,又是何其之巨? 蒙元损失的人马,多是牧民。蒙元朝廷没有花一个铜钱在他们身上,损失的牧民也仅仅是满都旗最边缘的百姓。相对来说,朝廷的七十万大军在西北待上一个月,消耗的物资就相当于掠夺来半个满都旗的东西。若是两个月没能打下整个满都旗,就算再打下来,计算下来也没有什么收获。当然,扩地千里的荣誉是无法忽略的。 然而,即便拿下满都旗这千里草场,对于大隋来说这便是一块飞地,为了保住它,以后还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谈论到西北的战事,大犬和沉倾扇他们三个都没有插嘴。除了谈到大隋灭商之战的时候大犬表情微微有异之外,其他的时候他都是脸色平静的听着罗蔚然和方解交谈。说起来,他,麒麟,沉倾扇三个人都不是隋人,所以从骨子里没有隋人的那种骄傲感。关于西北战事的不顺利,他们也不会有什么郁闷的情绪。 甚至,当大犬听说隋军五千人马几乎战没的时候,心里还有些许的快意。 毕竟,他是个商国人。而大商被灭国,到现在也才过了二十几年而已。 “这消息已经是一个半月以前的事了,现在西北的战局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毕竟相隔万里,消息一来一回所消耗的时间足够战局改变。” 罗蔚然道:“说不定,这会大军已经拿下了涅槃城。” 方解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灭国之战。我想每个人都清楚,以大隋的实力取得一场战争的胜利不是什么难事。但要想如灭掉商国那样灭掉蒙元……难。” “不是难。” 罗蔚然叹道:“是根本不可能……陛下要的,只是开疆拓土。”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方解忽然有些感慨。他想起皇帝陛下数次提到过大隋历代皇帝都有开疆拓土的功绩,到了他这一任帝王又怎么可能真的只守土而不开疆?他可不愿意自己的名字记录在史书上的时候,只有一句碌碌无为。 大隋的皇帝,都是如此偏执。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的时候方解心里隐隐生出些许不安。这偏执确实是促使人向前的动力,可有时候过分的偏执真的是一件好事?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一阵欢呼声打断了方解的思绪。坐在门口位置上的大犬拉开一条门缝往外看了看,那欢呼声随即潮水一样灌了进来。 “怎么了?” 方解问。 大犬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笑道:“你自己来看吧。” 方解起身,走到门口往楼下看去。只见整个大堂里的客人们都已经沸腾起来,不少人一边鼓掌一边呼喊,激动的就好像中了五百万大奖一样。紧跟着,方解就看到红袖招的小当家缓步走上舞台,往下压了压双手示意客人们平静下来。 “今天贵客们着实好运气,息大家接受了方解方公子的邀请,愿意登台,为大家献上一曲流花水袖。若是你们不肯老老实实的坐回去,我可不敢保证息大家会不会因为纷扰嘈杂而不肯出来了。” 听到这句话,方解忍不住一怔。 “因为我?” 他喃喃了一句,回头看向罗蔚然他们,满眼都是疑惑。 他确实想目睹一番息烛芯舞动流花水袖的绝世风姿,可因为息画眉言语上的冷淡,方解根本就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口。仅仅是在和小丁点谈话的时候提了一句,他可不认为以自己和小丁点的影响力,能让息烛芯走上舞台。 但毫无疑问的是,小丁点那句因为方解方公子的话。让下面所有的男人们都嫉妒了,也会让方解这个名字,很快就会再次在长安城里被谈及。 方解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一个青衣小帽的下人微笑着走过来,到了方解他们这个雅间门口站住,微微俯身施礼道:“请问您可是小方大人?我家王爷想请您过去一叙。” …… 长安城里有几位王爷,身份虽然尊贵但并没有什么实权。而这几位王爷之中,最闲最有钱最有地位也最尊贵的,自然是怡亲王杨胤。方解实在没有想到,会在红袖招里遇到这位大人物。 怡亲王杨胤虽然不问朝廷之事,但毕竟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当年那一场夺嫡之争后,落败的几位皇子可没一个有好下场的。算起来,也就这位六皇子怡亲王殿下,还潇洒的活着,且能久居长安,而不是回到自己的封地去。 当年七子夺嫡的纷争中,杨胤虽然没有明显的站在当今皇帝这一边,但也不是大皇子和三皇子那边的人,所以在陛下登基之后,他没有受到什么打压。但因为十一年前做的那件糊涂事,以至于陛下有意将其隔离于朝堂之外。对于一个曾经有着壮志豪情的皇族来说,这打击不可谓不大。 一开始这位亲王殿下确实郁郁寡欢,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日不出门。足足用了一年的时间,他才从失意中恢复过来。从此开始了享乐的生活,要么是约上三五个长安城里有名的文人同游,吟诗作赋。要么就是流连青楼画舫,风流无边。要么就是带着家丁到城外涉猎,要么就是坐在河边垂钓休闲。 这位殿下有的是银子,又相貌堂堂地位尊崇。青楼里的女子见了他,比见到了亲相公还要热切亲密。这些年来,杨胤不但夺了长安城第一金客的名号,其才名也广为传播。他交游广阔,却不问朝事。经常与朋友把酒言欢,也只谈风月之道或是趣闻轶事。 他还酷爱收藏,据说这些年没少收集名家字画或是珍玩古董。同好此道的礼部尚书怀秋功,经常就跑到他府上去把玩那些珍品。 这样一位闲散洒脱的亲王殿下,可以说让许多男人艳羡他的生活。 可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方解就不喜欢他。两个人也没有什么直接的交集,倒是在演武院考试的时候,这位亲王殿下还开了一个局外局,来试探方解的人品。若不是方解狡猾谨慎,那次说不得就栽在他手里。 正因为没有交集,所以当方解听说怡亲王杨胤邀请自己过去一叙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他就明白了息烛芯肯出场跳流花水袖的缘故。一念至此,他甚至连看的兴趣都没了。 虽然怡亲王杨胤与红袖招在十几年前有旧怨,但以人家怡亲王身份之尊贵,在红袖招重新开业的时候亲自登门致歉,这梁子无论如何不能继续结着。而息烛芯就算再有个性,也无法拒绝一位亲王的邀请。 所以方解没了兴致,一点儿兴致都没了。 但却不得不去。 “请劳烦带路。” 方解回头和罗蔚然他们说了几句,然后跟着那青衣小帽的仆从顺着走廊走向对面。当他出现在二楼走廊里的时候,下面顿时又掀起了一番浪潮。 “多谢小方大人!” 有人高呼了一声,立刻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到了方解身上。方解微微皱眉,但很快就让自己的脸上布满了笑意。他一边走,一边对楼下的人抱拳致意。下面的客人们多是富绅,身上没有功名。嫉妒方解的面子大是有的,但想巴结他的人也不在少数。真正有身份的人,是不会坐在大堂里的。 方解有些不习惯这种场面,虽然这正是他要的效果。而这效果是别人送的,这感觉却又不好了。 方解有些诧异,这位亲王殿下给自己这么大面子,为的是什么。 当方解走到回廊对面雅间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身穿一身便服的怡亲王杨胤满面笑容的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起来就好像是以为久别重逢的和善长者。 “孤也是才知道你在此间,若是早知道就该并坐一桌才是。若不是瞧见你和这红袖招的小当家说话,孤也就错过了。你不去孤府上走动,孤只好请你过来说话。” 他说话的语气温和宽厚,透着一股亲近。 方解连忙俯身施礼,却被杨胤一把扶住:“在这个地方,若是认认真真的见礼就不好玩了。来来来,进来说话。” 他一把拉了方解的手,转身进了房门。 不知道为什么,被他一把拉住自己的时候,方解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一个故事。 “却说许攸暗步出营,径投曹寨,伏路军人拿住。攸曰:‘我是曹丞相故友,快与我通报,说南阳许攸来见。’军士忙报入寨中。时cao方解衣歇息,闻说许攸私奔到寨,大喜,不及穿履,跣足出迎,遥见许攸,抚掌欢笑,携手共入。” 脑子里出现这个画面的时候,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起来他的表情像是很欢愉受宠若惊,可眸子最深处有一种异样的光彩一闪即逝。 第0189章 打机锋 为了能欣赏到外面舞台上息大家的流花水袖,雅间的门并没有关闭。一楼大堂中间的舞台几乎与二楼等高,所以一楼二楼三楼的人都能很舒服的欣赏演出。小丁点在台上说了几句场面话后随即下去,下人们继而上去布置舞台。 “觉晓,以前你可看过息大家的流花水袖?” 怡亲王杨胤笑着问道。 屋子里只有方解他们二人,杨胤的随从都站在门口两侧。他是红袖招的常客,所以下面的客人们都知道红袖招二楼的那个雅间平日里就给怡亲王留着。众人看见方解走进去,难免有些感慨。 都说方解是一步登天,一个樊固边军小卒,拿下演武院考试九门优异,非但得到了陛下的赏识,便是朝中诸多重臣也开始拉拢这位寒门出身的青年才俊。有人曾经说过,十年之后的朝堂,或许便是方解的朝堂。正如退居礼部尚书之前的怀秋公,有足足二十年的时间稳居朝臣首席。 他自陛下登基之后才以自己年迈为由,请求告老还乡。陛下不准,怀秋公再三坚持之后,也只是将他改任礼部尚书并没有发离朝廷。要知道在陛下登基之前,先帝对怀秋公的倚重已经到了令人震撼的地步。 朝廷政令,多出怀秋公而非先帝,且先帝对其深信不疑。 大隋朝廷不设宰相,三省官员分担宰相职权。但在怀秋公最风光的那二十年,他虽不是宰相但行宰相之权。满朝文武皆在其之下,许多事都是先报怀秋公再报给先帝。这样的信任,历来很少出现在任何一位帝王身上。 而往往能得到一位帝王信任且赋予其巨大权力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怀秋公聪明之处就在于,新帝登基之后他立刻将自己的权利都放了出来,甘愿退下来,这样一来就省去了许多麻烦。皇帝不必因为要收回来权利而不得不对他有所举动,他也能落个好结局。三朝老臣的名声一直都那么好下去,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有人说人越老越贪恋权利,怀秋公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急流勇退更值得称颂。 怀秋公是真宗皇帝捧起来的典范,方解是当今陛下捧起来的典范。趁着方解还没有真正发迹起来,多走动多拉拢,付出的不多,将来的收获说不定能让人惊喜。 连怡亲王杨胤都要主动亲近,谁还能否定了这个年轻人将来辉煌的前程? 心怀嫉妒的大有人在,但不会影响他们准备欣赏流花水袖的激动心情。方解走进怡亲王的雅间是方解的生活,他们站在楼下仰望舞台风景是他们的生活。方解总说自己是站在山脚下仰望云颠的小人物,可到了现在,悄然间,在下面那些人眼中,他已经离开了山脚迈步于半山之际。 方解看着外面那些手脚麻利布置着舞台的下人,谦卑的回答道:“回王爷,学生确实是第一次有幸能看到息大家的流花水袖。承蒙王爷的抬爱,不然学生也没有这个眼福。” 杨胤摆了摆手微笑道:“你不必谢孤……这也是孤第一次看流花水袖。红袖招开业的时候孤跟息画眉要来一次邀请息大家演舞流花水袖的机会,这一次机会孤可舍不得轻易使用。总觉得看这天下第一等绝美的舞姿,需要一个能与孤同样懂得欣赏的人一起品味才最是享受。” “孤本来想着,邀请怀老与孤同赏。但仔细一想,怀老那么老,哪里还懂得欣赏什么美人倾城一舞?想来想去,终究是不得一同伴共赏。今儿在这偶然遇着你,孤立刻就觉着可以把这唯一的一次机会用了,哪怕以后再无机会看到息大家的舞技也不会后悔。” 方解连忙起身施礼道:“学生惶恐,怎么担得起王爷如此赏识?” 杨胤道:“坐下说话,在这红袖招里看个舞听个曲儿若是还这么多礼节规矩,多无趣?孤性子直接爽快,可不喜欢那些让人厌烦的礼数。出来玩就是玩,你别把孤当亲王,孤也只把你当一小友,不好?” “学生怎么敢冒犯。” 方解依然很规矩的回答。 杨胤的脸色微微不悦道:“年轻人该洒脱的时候就要洒脱,拘泥于身份礼数才是小家子气。孤若是如你一般,难道随便聊聊得端着架子说话也要骈四俪六?” 方解忍不住笑了笑道:“学生知道了,只是唯恐因为不会说话,而惹得王爷没有了看舞的兴致,学生出身寒微,也没见过什么世面,难免会有些拘束。” “觉晓,你这后生哪儿都好。有拼劲,有韧性,知进退,懂尊卑……将来的朝廷里,自然有你一席之地。孤虽然不在朝堂,但好歹比你大了许多岁见过听过的都比你要多,比许多人都要多,所以若是你愿意,不妨多到孤府里来走动。孤喜欢你们这些年轻人,也希望大隋多一些你们这样的人报效朝廷,报效陛下,所以,能指点你的,孤也不会吝啬。” 方解心里微微一动,心说总算说到正题了。 他连忙垂首道:“学生日后,定然少不了叨扰王爷的地方。” 听到方解这句话,怡亲王杨胤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很好……我就说你是个知进退识时务的人,果然没错。” ……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两声鼓响。怡亲王杨胤笑了笑指着外面道:“坐在这里也看不真切,凭栏而观如何?” “学生遵命。” 方解起身,让开位置请杨胤先走出去,他跟在后面出了雅间房门。两个人并排站在二楼,手扶着栏杆看向那舞台上。民间游戏,开场锣退场鼓,但红袖招却是相反,开场之际是几声雄浑大气的鼓声,退场之际倒是清脆的铜锣响。 “战场之上,击鼓而进,鸣金而退……这红袖招虽然多是女子,但行事却透着一股肃然严谨的作风,一曲舞尚且如此认真端正,怎么能不红火?” 杨胤闻鼓声而赞,眼神里都是欣赏。 方解很久之前就知道红袖招这鼓响压场的规矩,却从来没有与战场上的金鼓之声联系过。人都说怡亲王杨胤是个雅人,看来多半不假。这十年来杨胤才名雅致播于长安,总会有几分真性情在内。 随着鼓声消散,十二个身穿红色长裙的女子率先登台。这十二人皆是二八妙龄,纤腰长腿,如凌波仙子般漫步登台分列两边。待她们站好之后又是三声鼓响,紧跟着乐曲奏响,不知道红袖招是用了什么手段,登台那阶梯道上忽然冒出nongnong白烟,如浮云起,乐声悠扬,将这大堂衬托如琼楼仙宫一般。 所有的客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等着那绝世倾城的人儿登场。 乐声响起之后,白云漂浮之际。那女子赤着足,穿一身紫色流云长裙,缓步而行,莲足轻踏,登上台阶如翩然飞升。明明只是个舞女,可无论怎么看她都那般圣洁,真如凌波仙子下了凡尘。 没有一个人叫好,因为所有人都唯恐坏了这仙宫气氛。这个时候,不管是真雅之人还是真俗之人,全都聚精会神的盯着如飘上舞台一样的妙曼身姿。仅仅是这登台,就让人过目难忘。 “薄汗轻衣透瓷肤,杨柳细腰盼美目。霓裳乍入盈盈舞,红白增减巧施朱。” 杨胤手扶着栏杆,看着那女子不由自主的赞了几句。这或是算不得一首漂亮的诗词,但信手拈来,方解认为自己还是做不到的。这种应景吟诗的事,非真正sao人干不出来。方解认为自己是个粗人,但离sao人的境界还差了许多。 息烛芯之美,是那种哪怕是一个流氓看了也会心生怜爱的美。一个女人,若是仅仅凭着相貌就能洗涤他人的心灵,那么只能说她得到了上天最大的眷顾。 到现在为止,在方解看来唯一能与息烛芯媲美的女子,便是那个行事越发变得妖异的沫凝脂,方解初见沫凝脂的时候惊为天人,总觉得纯情青稚莫过于她。但此女进了长安之后,便毁了方解的好印象,处处透着一股妖性,尤其是今日在方解铺子门口,方解甚至觉着她就是那个祸国殃民的妲己。 一舞长袖动,流云惊仙神。 谁能睹这一曲流花水袖,此生无憾。方解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人,他是在电视机里见过太多美艳之物的。可即便如此,他第一次看息烛芯舞动流云的震撼,远大于第一次在电视机里看到那曲千手观音。 “金樽佳酿,谈笑性情,拥琴扶笛,横卧幔松,朦胧初醉,佳人轻动,紫衣游舞,妙在阙中……来人,赏!” 杨胤似乎是心情极好,竟然做了一首不伦不类的歪词。 他笑着说道:“若是赏些金银之物,显是轻蔑了息大家这绝世之舞。” 想了想,他将腰畔玉佩解下来说道:“此物乃是孤前阵子进宫瞧见向陛下求来的,西域籽玉,东西本就上乘,再加上出自宫里乃是陛下时常把玩之物,拿到外面就是无价之宝。来人,送到小当家手里,就说孤给息大家的谢礼。” 青衣小帽的随从连忙上来,双手接过去快步离开。 “孤可还算豪爽?” 杨胤笑着问方解。 方解道:“王爷先赏了东西,后面的人只怕没什么拿得出手了。” 杨胤哈哈大笑道:“其实许多人就是看不开,手里攥着的东西觉得金贵便舍不得松手放开。殊不知今日的金贵东西,比起明日的锦绣繁华要差上千万里。若是懂得放开一些东西,才能得到更多更美的东西。若是眼光一成不变的盯着身前三尺,又怎么看得到今后三年?” “觉晓,你觉得孤说的对不对?” 他眯着眼睛看着方解问。 方解心里一叹,心中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不过……这种朝廷纷争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即便猜到也只是心中顿觉悲凉愤恼。他本还不解为什么以怡亲王的身份之尊贵,这么急着拉拢自己。仔细琢磨一下杨胤之前那些话,再想想现在最大的那些事……一起都随即变得清晰起来。 有些事锋利如刀,方解现在不敢碰。 也不能碰。 “学生是个眼浅的人,看不到王爷看的那么远。能看清身前三尺,学生就算长进不少了。” 方解笑了笑:“若是再能看到身后三尺……功德圆满。” 第0190章 闻杀气 死青楼 方解和怡亲王杨胤站在二楼上凭栏观流花水袖,这一幕自然会被许多许多人看在眼里。或许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这件事就会在许多许多人之间流传。按理说一个闲散王爷和演武院的天才学生在一起吃顿饭喝杯酒也没有什么不妥,可人言这种东西,真的很恐怖。 息烛芯那一曲流花水袖舞罢,多一秒钟也没在台上停留。走下舞台的时候她的眼神似乎是有意无意地看了方解一眼,没什么复杂的感情,没有喜欢没有厌恶,就仿似看着的是一个路人。 方解知道红袖招的人对自己身边这位忠亲王实在没什么好感,自己在他身边站着就已经让红袖招的人不喜。但方解自然也没什么愧疚之心,息烛芯的流花水袖不是为他跳的,而是卖给怡亲王一个面子。 说起来就算有天大的仇恨,怡亲王若是亲自去说请息烛芯舞一曲,红袖招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这便是很令人无奈的现实。 息烛芯已经离去,但红袖招里的客人们依然如痴如醉。他们看着息烛芯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似乎魂儿都被勾了去。 “按照惯例,过年的时候陛下会大宴群臣,演武院的教授都会受邀,以往还会选出十个最优秀的学生一同进宫,你必然是不会落下的。好好准备,陛下说不得会让你在群臣前做点什么。” 杨胤笑了笑道:“你是大隋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天才,九门优异的成绩史官也早就记录了下来。到时候别丢了陛下的人……我只是提醒你一下。” “多谢王爷。” 方解抱拳施礼,知道今儿这谈话到了尽头:“学生那边还有几位朋友等候,学生请王爷恕罪先告辞回去。” “去吧。” 杨胤微笑道:“我瞧着就和你有缘,说不得以后有更多机会共处。” “王爷若是召见,学生怎么敢不相见?” 方解微笑告辞,转身走向回廊对面的雅间。他推门走进来的时候,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好生的不自在。” 罗蔚然笑了笑道:“估摸着明儿一早,演武院头名方解和怡亲王在红袖招单独相见这事就会传遍朝野。虽然一个是还没入仕的学子,一个是远离朝堂的亲王。但你们两个人聚在一起,难免不会生出什么话题来。” 方解道:“随便说什么去,反正我是无妨的。” “为何?” 罗蔚然问。 “您和卓先生都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我是被怡亲王叫去的,难不成我还能不去?那些大人们说什么都没关系,百姓们怎么议论也没关系,陛下知道实情就好。能看一曲流花水袖,就算被人在背后骂什么攀附权贵也值得。” 卓布衣摇头笑了笑道:“没有那么复杂,这种事人们也只是当个小曲听。” 方解嗯了一声,忽然压低声音问道:“指挥使大人,陛下对西北一战的军情,可是愤怒了?” “你为什么问这个?” 罗蔚然反问。 方解道:“不是您刚才说的么?您说明儿一早陛下若是见我,说不得会问及西北的战事,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知道陛下什么反应,我也好准备一套顺着陛下心思的说辞啊。” “原来是准备拍马屁的。” 罗蔚然笑道:“陛下倒是没生气,只是心情必然也不会好,五千大隋的好儿郎就那么战死关外,陛下肯定会心疼。陛下为了准备西北之战筹谋了这么久,事先又安排准备了这么久,第一战还是打的不尽如人意,就算不愤怒,也会烦闷。” 方解点了点头又问:“哪个……旭郡王杨开,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方解问这个,罗蔚然的脸色一变:“难道你忘了之前我跟你说的?” 方解连忙摆手道:“自然不会忘了,该糊涂的时候糊涂,该闭嘴的时候闭嘴……” “那就是了。” 罗蔚然道:“无论明天陛下问你什么,你可以无知甚至可以白痴些,但不能触及的地方绝不能碰。你还没到能随意说话的身份,别以为自己现在已经能改变什么事!” “我记住了。” 方解点了点头,脸色肃然。 …… 离开红袖招的时候,月亮已经几乎挂在正南了。大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方解他们之前是坐了散金候府的马车,麒麟还是充当车夫的角色,方解扶着微醉的沉倾扇上车的时候,还不忘偷偷在她的翘臀上摸了一下。 也不知道为什么沉倾扇今日这么想喝酒,平日里几乎滴酒不沾的她足足喝了有一斤下去。月色下脸色酡红的佳人白了方解一眼,风情无限。 大犬撇了撇嘴道:“我和麒麟坐前面赶车。” 方解诚挚的说了声谢谢。 大犬愤恨的瞥了他一眼,随即挤在麒麟身边。也就是他身材枯瘦,若是换作别人想在麒麟身边找座位真的很难。一个高大魁梧,一个瘦小干枯,看着他们两个倒是别有一番和谐之美。 方解钻进马车,挨着沉倾扇坐下。 “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他问。 沉倾扇醉眼朦胧的看着他妩媚一笑,然后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说道:“你们谈你们的事情,我喝我的酒,还会有什么理由?” “有。” 方解扶着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是不是他们说了什么话引起你的伤心?” “我会有什么伤心。” 沉倾扇像小猫一样钻进方解怀里,拉过他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不过是有些无聊罢了。” “有些事,总得找个人说说。” 方解轻声道。 沉倾扇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凄婉一笑道:“来的路上我和你说过,我和小腰都是南燕人……所谓的南燕,不过是苟延残喘的大商罢了。听娘亲说,我爹爹是大商的一位将军,战死在与大隋的战争中。他是少数几个宁死不屈的商国将领,所以下场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躺在方解怀里,眼睛看着马车的顶子喃喃道:“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见过他……娘亲说,国破之后,大隋的军队好像狼群一样在大商的领土上肆虐。我家被抄家,若不是娘亲有不俗的修为只怕也逃不开被乱兵侮辱的命运。娘亲带着我逃离,找了个地方隐居,她很少和我提及爹爹,但家中那尊灵位却总是一尘不染。” 方解心里一酸,忍不住叹道:“每有战争,必然少不了家破人亡。” 沉倾扇微微摇头:“年幼时候我便被娘亲送进宗门修炼,才进山门没多久就遇到那个杀星。宗门几乎被他一人摧毁……那一年我多大?” 她皱眉,却似乎真的想不起来了。 “方解……我给你生个孩子好不好?咱们的孩子,不要让他修炼,最好如你一样是个无法修行的废物才好,但一定要生的漂亮。若是女儿,你就想出许多奇怪但美丽的衣服款式来,我亲手来做,然后把她打扮的比花儿还美。若是男孩,就要从小教他读书写字,还要教他怎么勾引别人家的女孩儿……好不好?” 她认真地问。 方解一怔,随即苦笑道:“这个……” “你不想要?” 她语气略微不悦地说道。 方解嘿嘿笑了笑道:“我就是觉得有些怪异,我才这个年纪若是就有了孩子……想想就可怕啊。” “不想要?” 沉倾扇语气有些发寒,杏眼圆睁。 还没等他回答,沉倾扇猛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脸色变得凝重。方解以为她生气,刚要解释,却听见外面大犬低声提醒:“有杀气!” …… 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麒麟站在马车前面,手里拿着一条铜棍,这是横棍的棍子。自从横棍死了之后,它就成了麒麟的兵器。大犬蹲在马车的车厢顶上,两只手已经戴好了那双钢刺手套。 沉倾扇和方解走下马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后沉倾扇缓步往前走了几米,往四周看了看,眼神里有些疑惑。方解走到马车的另一边站好,四个人所在的方位很微妙,麒麟,沉倾扇,方解他们三个组成了一个三角形,大犬居中。 “杀气还在。” 大犬低低地说了四个字,警惕地看着四周。 方解嗯了一声,习惯性的摸了摸腰畔却发现没带那柄残刀。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大街对面一阵嘈杂之声传来,紧跟着就是一片火把撕裂了黑夜,大群的人从另一条街道转过来,朝着马车这边跑。就在这些人出现的时候,大犬在马车上站起来使劲抽了抽鼻子:“走了。” 方解一怔,走到马车前面看着那由远及近的人。 “对面什么人?!” 有人在远处大声喝问,方解听到了弓弦拉满的声音和行走的时候甲胄碰撞的声音,所以在第一时间内,他就举起双手大声回答道:“我是演武院的学生方解,刚刚在红袖招与怡亲王殿下吃过酒。” “小方大人?” 人群中有人疑惑的问了一句。 “正是!” 方解大声回答。 不多时,对面人群中分出来几个人快步而来。到了近处才看清,这些人身上穿的正是右祤卫的盔甲。为首的那人三十几岁年纪,离近了仔细打量了方解几眼随即回头大声喊道:“确实是小方大人!” 他抱拳对方解说道:“冒昧了,我是右祤卫旅率雷志斌,在演武院考试的时候见过您。今夜是我当值巡城,正在追拿刺客。” “刺客?” 方解愣了一下问道:“什么刺客?行刺了谁?” “袁公子死了。” 雷志斌叹息一声道:“就在新月楼里。” 新月楼是一家青楼,在长安城里名气不小。长安城里的青楼名气最大的无疑是散金候名下的那两家,醉红楼和清怡楼。其次便要说这新月楼,据说楼子里的姑娘多来自江南水乡,婀娜可人。 “哪个袁公子?” 方解问。 “与您同窗,河北道总督袁崇武大人的次子袁成师,袁公子。大约半个时辰之前被人刺死在新月楼里,我们恰好巡视到那里,那青楼女子说刺杀袁公子的人往这边逃了,我们就一路追了过来。” “袁成师……” 方解仔细回想了一下,对这个人确实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颇为跋扈,身边不少跟屁虫。 他抱拳道:“我一直在红袖招里,怡亲王和大内侍卫处的卓先生都可作证。若是需要我到衙门或是右祤卫军中做笔录供词,我自会去。” 雷志斌回礼道:“虽然确定您没有干系,但我还是会记下遇到过您。若是长安府的人来询问,还请小方大人配合,多谢!” “无妨。” 方解让开道路,心里想着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长安城,行刺一位堂堂二品封疆大吏的儿子? 第0191章 破宅野狗野猫 宫里太监木三 长安城太大,所以即便再繁华在最隐秘的角落还是有看起来破旧的地方。东城十六街尽头有一片废弃的宅子,据说曾经是一户显贵的居所。后来那家败落在长安城里再也混不下去,低价将宅子转给了一户富商。没多久那富商家里出了命案,一家被人毒死,虽然后来查到了真凶是他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但这宅子也就再没人居住,也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年。 长安城因为太大,如果要将所有的街道都取一个文雅的名字显然太辛苦,所以简单区分来说,东西走向的街道叫条,南北走向的街道叫街。方解租下来的铺子在东二十三条,距离这片宅子所在的东十八街还有一段距离,走路最少也得一个时辰以上。 一片云朵遮挡祝了半边月亮,残碎的月光从破烂不堪的窗子里照进屋子就更显得残碎。这地方白天的时候或许还有胆子大的孩童翻过残垣断壁进来玩耍,到了晚上阴森森的哪里会有人进来自己吓自己。 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尤其是残墙下几乎还保持着大雪当天的样子。 一只无主的野猫蹲在墙头上缩成一团,长安城隆冬的夜晚冷的它找不到温暖。也不知道是因为饿的没了精神,还是实在冷得不想动弹,当那道大鸟一般的黑影凌空飞落在院子里的时候,野猫竟然没有什么反应,当那黑影缓缓飘进屋子里的时候碰到了一根木头,那野猫才被惊着凄厉的叫了一声后远遁而去。 黑影没有去理会那野猫,抖了抖身上的袍子从半掩的房门钻了进去。这个地方足够隐秘,所以他看起来好像很满意似的。 这屋子里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除了从残破窗子里渗透进来的月光还带着些人间气,其他的地方,怎么都感觉像是阴曹地府。 黑影却似乎一点儿也不厌恶这种深邃的黑暗,他缓缓转头扫了几眼,选了一个铺着些稻草的角落走了过去,快走到那里的时候他忽然顿住,看着角落里突然冒出来的那幽幽的两点寒芒。那是一只野狗,稻草铺的狗窝里还躺着几只还没睁开眼的狗崽,那两点寒芒,正是母狗狠辣警惕的目光。 就在那母狗张开嘴露出锋利獠牙要发出咆哮的一瞬间,这个人忽然睁大了眼睛。那护崽的母狗竟然吓得呜呜低鸣了几声,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黑影缓步走到那母狗前蹲下来,伸出手抚摸着母狗脏兮兮的长毛。 那母狗趴伏在地上,竟似吓得瘫软了一般。 这人的眼神逐渐柔和下来,伸出手攥着母狗的嘴巴,母狗想要张嘴却不能,挤出几声哀求一般的低鸣。他攥着狗嘴的手猛然一抖,那狗的头颅忽然就断了。从脖颈出齐刷刷的断开,诡异的是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一缕月光照射下,隐隐能看到母狗脖子的断处有晶莹的冰碴。 他将狗头随手丢在一边,再一脚将那狗的尸体踢开。蹲在狗窝边的人有月色照在他脸上,隐隐能看到他的年纪似乎并不大。他的脸很脏,嘴边全都是黑色的污渍,看起来就好像是刚刚啃完了一直油腻的猪腿,还有不少残渣留在脸上似的。 但是,他并没有吃任何东西,他只是很久没有洗脸了而已。 留在他嘴角上的也不是油渍,而是血迹。 在稻草狗窝里坐下来,他随手拎起来一只尚且只能发出微弱叫声的小狗,就这样拎在眼前看着,足足注视了有三分钟的时间。然后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将小狗放在嘴边,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 比扭断母狗脖子更诡异的是,那小狗被咬死,血没有被冻住却一滴都没有掉下来,这个男人如大口饮酒一样贪婪的将微烫的狗血全都吸进嘴里。黑暗中,他的喉结上下浮动,咕嘟咕嘟喝水似的声音从他的嗓子里挤出来。 大约两分钟之后,狗崽身上的血就被他吸了个干净。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食物,血红色的舌头伸出来还如回味似的舔了舔嘴唇。然后,他开始吃rou。狗崽就算再小也有皮毛,而他却如同一只恶狼似的,撕开狗皮之后开始大口吞咽粘稠的内脏。 寂静的黑暗中,吧唧吧唧的咀嚼声显得那么清晰可闻。 他吃的很慢很仔细,没有浪费一点血rou。 将一整只狗崽除了皮之外全都填进肚子里之后,他捏着一根还很稚嫩的骨头在墙壁上用残存的血写了一个一字,然后他舒服的伸了个拦腰,缩着身子躺进狗窝里,似乎很享受那母狗之前留下的余温。 剩下的两只狗崽虽然闻到了血腥味,但因为饥寒,所以还是寻着温度慢慢的挤在他的头旁边。就这样,两只狗崽和一个刚刚吃了狗崽的人依偎在一起,沉沉睡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野猫又回到了墙头。它畏惧地看了一眼残破屋子里的那个蜷缩的人影,挣扎了许久之后还是再次逃开。或许它是看到了那只狗头,或许它是看到了那张狗崽的皮。 …… 距离太阳升起最少还有最少一个半时辰的时候,方解已经在散金候府的小花园里打了一趟拳。汗水湿透了单衣,仔细看的话能看到有淡白色的热气从他的身上往外冒。身体热起来之后,方解索性将上身的单衣也脱掉。月亮挂的很低,月色洒在他健硕的身上反射出一种淡淡的光彩。 棱角分明的胸肌和腹肌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看起来竟然带着些金属般的幽暗光泽。 方解从地上将那柄残刀拔起来,先右手后左手。半个时辰的一式刀练下来,他的呼吸依然很平缓均匀。刀法练完之后,他习惯性的又盘膝坐下来试图感知自己的丹田气海,五分钟之后他睁开眼笑了笑,没有失望。 已经成了习惯,哪里还有什么失望。 依然感受不到气海。 他问过许多人,感知气海的时候内劲会在气海中盘旋,小腹中就会有一种温热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于方解来说是奢求。 提起衣服,方解缓步走到水井边,摇起一桶冰冷刺骨的水,将毛巾浸湿了仔细的擦了身子。一切都做完之后,天色反而更加的黑了。黎明前的黑暗好像总会比半夜还要深邃,这个时候大部分人睡的正香甜。 方解回到自己房间,换了一身干净的演武院院服,也没有去叫醒大犬他们,直接出门找到已经在门口等候的车夫,马车已经准备好,车夫在驽马的屁股上拍了一下,那马打了个响鼻喷出两股白气,踩着最后的一片月色加速向前。 太极宫的门外已经有不少官员到了,离宫门开启还有一段时间,大人们钻进相熟朋友的车里,凑在一起闲聊。宫门外,两排大内侍卫处的飞鱼袍钉子一般站着,披着大红色披风手按横刀的侍卫们,石像似的一动不动。 方解让车夫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停下,他计算了一下时间估摸着宫门也快开了,没让车夫跟自己一块在这挨冻,而是让他先回去。车夫道了声谢,赶着马车踏上规程。时间还早,他回去之后还能补个回笼觉。 这是方解第一次近距离打量夜色下的太极宫,宫墙上禁军士兵手持火把来回巡视。远处,隐隐能听到打更的梆子声。 很安静祥和的画面,方解看的有些入神。 这种画面依稀熟悉,只是存在于记忆中那些古装电视剧的场景。方解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院服,心说会不会若干年以后自己也会成为电视机的人物?这种感觉无聊但奇妙,胡思乱想总是能打发时间。 又等了大概二十分钟,那些大人们下了车按照品级在宫门外站好。方解看着他们一个个哈着热气暖手,再看看自己的单衣于是有些得意。人修行到了一定境界之后便会不畏寒暑,方解不能修行但身体足够好,所以这样的隆冬时节他也不会如常人一样觉着那么冷。 宫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当值的太监走出来按照惯例唱了几声场,然后引领着大人们鱼贯而入。 而方解等他们都进去之后才往里走,发现小太监木三已经站在门洞里等他了。 “奴婢给小方大人见礼。” 冻得脸通红的小太监艳羡的看着方解挺拔的身形,心说他难道只穿一身单衣真的不冷? “公公何须客气,劳烦等候了。” 方解微笑着还礼,走到跟前的时候将一包东西塞进木三手里:“临来的时候东二十四条的孙记吊炉烧饼已经熟了,我顺便也给你带了些,趁热吃,挺香。” 小太监木三掂量了一下那小包裹的重量,知道肯定不只是几个不值钱的吊炉烧饼。他也没推辞,塞进袖口里率先走出去引路:“昨晚上陛下几乎没睡,左武卫大将军虞满楼,兵部侍郎宗良虎,黄门侍郎裴衍三位大人刚从东暖阁出来没多久……” 就像是唠家常一样,只是声音很轻。 “陛下昨夜里好像发了脾气,摔了东西……宗良虎大人进去的时候抱着厚厚的一摞公文,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大将军虞满楼出来上了一趟茅厕,脸色不怎么好看。倒是裴大人一直没怎么搭话,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反应。” “嗯。” 方解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自己在陛下面前到底该是一种什么态度? 第0192章 先谋君笑 也不知道为什么,方解总觉得冬天的太极宫和夏天时候看到太极宫有着巨大的差别。他第一次进太极宫的时候未及初夏,可宫里面已经是浓绿掩映花红点缀,巨大的宫城里透着一股勃勃生机。可是冬天的太极宫,太肃杀了些。 一夜没睡的皇帝也要早朝,相比于先帝经常停朝休息,这位天佑皇帝勤勉的让人惊叹,十一年来无论刮风下雨,早朝一次都没有听过。若不是皇后苦劝,这位帝王甚至动过开晚朝的念头。 他就好像是一台机器而不是一个人,不知疲倦。 等候皇帝接见的人都在距离东暖阁不远的一排小房子里候着,这一排三间的房子相比于巍峨的太极殿来说,就好像是一座低矮的小土丘。两间连着的房子是等着陛下下朝的大人们休息的地方,另外一间是太监休息的地方。京城里的大官都在前面大殿里呢,所以等候在这里的要么是进京述职的地方官吏,要么就是没有实权但背着显爵的人。 方解进门的时候客气的和每个人打招呼,以学生自居。而那些人看到方解身上穿的不是官服,往往带着些轻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认得出来演武院的院服。方解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和那些凑在一起或明或暗吹嘘着自己的人拉开一些距离。 屋子此时大概有四五个人等着,全都坐在椅子上。所以独自坐在炕沿上的方解虽然靠角落处,但依然显得很特别。那些人看白痴一眼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意思是有椅子不坐,谁愿意坐冷硬不舒服的土炕? 方解没理会那些人的鄙视,他索性脱了靴子踏踏实实坐到土炕里面去。靠着背后的墙壁盘膝而坐,方解这样不雅的坐姿更让那几个人瞧着不顺眼。而感受到屁股下面火炕暖烘烘的温度,方解忍不住舒服的低声呻吟了一声。 土炕上有矮桌,桌子上放着几盘干果。还有一壶茶几只杯子,但那几位身穿爵服正襟危坐的家伙谁也没有去触碰。或许在他们看来,等着被陛下接见这么隆重肃穆的时候,喝茶吃干果是一件很不敬的事。 那些人看着方解的举动,屋子里变得沉静下来。只是没过多久,他们就将轻蔑的眼神收回去,没再理会这个不懂规矩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继续谈论着他们的主流话题。比如祖上的功绩,比如在地方上多有威望。 就在他们交谈正兴起的时候,忽然吱呀吱呀的刺耳声音传了过来。他们不满的看向那边独坐土炕的少年,惊讶的发现他竟然将炕上的矮桌拉到自己身前。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旁若无人的吃那些干果。 太无礼了! 那四五个人忍不住狠狠地瞪着方解,就好像看着他们自己家族大院里新买来的下人一样。 但自持身份的他们,自然不会主动去理会一个穿着棉布长袍的少年。他们瞪了一会儿,然后用极低的声音骂了几句后再次回到之前的话题上。可他们却发现根本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那个少年竟然把有着坚硬外壳的干果摆放在桌子上,然后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的敲击,每一下,都能轻易将一颗干果敲碎。 咔嚓咔嚓的声音那么令人厌憎,几个正襟危坐的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对这个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少年都很讨厌,他们停止交谈,开始集体用愤怒的眼神盯着少年,或许是希望那少年能因此而觉悟。 可惜,他依然在旁若无人的吃着。 他居然还咂吧嘴! 太没有礼教了,太不懂规矩了! “你以为这是你家?” 一个身穿县子爵位服饰的中年男子终于忍受不住,他看着方解冷冷地问道:“在别人面前脱了靴子就已经很无礼了,还要盘膝坐在土炕上,那是山野村妇才会干的事。这里是宫城,是天下间礼仪教化所出之处。若你是第一次进宫,我便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哦。” 方解淡淡的哦了一声,继续吃干果:“您真的觉得,在土炕上盘膝而坐是只有山野村妇才干得出来的事?” “当然!” 那人站起来抱了抱拳说道:“这里是大隋的太极宫,是陛下起居之所。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进来的,但既然来了,还是要收敛一些的好。若是你不懂规矩可以看看别人是如何做的,哼!” 方解扑哧笑了一声,抬起头问道:“爵爷您是第一次进京吧?” “我……怎么可能!” 那人道:“我世代蒙受皇恩,怎么可能是第一次进京!” “哦。” 方解笑了笑,低头喝茶吃干果:“祝您好运。” 这位县子一怔,觉得那少年这话说的莫名其妙。 …… 郓城县子陈博来真的很紧张,紧张到连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不停的打颤。他垂着头不敢抬起来,汗水顺着下颌大颗大颗的滴落。他的两只手很规矩的放在大腿两侧,但手却在不停的剧烈地颤抖着。 东暖阁里确实很暖和,但绝没有到让人汗出如浆的地步。 陈博来的祖上曾经追随大将军李啸平灭江南,也曾立下过不小的战功。战后因功封为世袭县子,但他们陈家在几十年前其实就已经没什么地位了,到了他这一代更加不堪,甚至一个做官的人都没有。 他继承了爵位活的还好些,可最能拿得出手的衣服也就这一套子爵服饰。虽然有百姓养着他,可百年来家族越来越庞大,那一成不变的食邑早就入不敷出。若不是这次征伐西北,陛下陛下打算找一些曾经大隋的功臣之后做做宣传,他只怕此生都无望走进长安城,走进太极宫。 陈博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因为害怕脸上的表情都已经扭曲。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半个时辰之前将自己说的那句话收回来。只有山野村妇才会盘着腿坐在土炕上说话,这句话是他说的。说完这句话半个时辰之后,他就看到了盘着腿坐在土炕上,一边用手捏着点心吃一边看奏折的皇帝陛下。 这不可能! 陈博来的家族虽然已经逐渐破落,可在普通百姓面前依然好像一只骄傲的公鸡。他出行必然会将自己的衣服熨烫的很平整,他时刻保持着一位子爵应有的风度。他以为相隔数千里的长安城里,那些贵族们也是这么干的。 可是今天他发现自己错的真他娘的离谱。 皇帝……皇帝怎么能盘膝坐在土炕上一边吃东西一边批阅奏折还要一边接见臣子?他竟然还脱了靴子,竟然吃东西的时候也会咂吧嘴!这简直……这简直完全违背了大隋的礼仪教化之道啊。 “回头礼部的人会安排你们到军营里转转,讲讲你们祖辈的功绩。再过阵子你们几个在群臣宴席上也要说,至于怎么说礼部的人也会教你。群臣宴会找一些在百姓中颇有威望的士绅来,多提提大隋以往开疆拓土的事,有好处。” 皇帝等了一会儿不见陈博来说话,抬起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个家伙竟然吓得完全傻了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他忍不住笑了笑摆手道:“你先在一边坐着,一会儿怀秋功来了让他教你。苏不畏,叫方解进来。” 苏不畏应了一声,转身出门。不多时,陈博来就看到那个毫无礼数的土包子少年走了进来。他听说过方解的名字,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一个德行的人。 “倒是胖了些。” 等方解施礼之后,皇帝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方解道:“顿顿有rou。” 皇帝扑哧笑了出来:“出息……你在外面候着的功夫也不短了,饿了没?” 他指了指面前的点心盘子说道:“拿去吃了吧。” 方解犹豫了一下没动,皇帝再次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嫌弃朕的东西?” “不是……是不够。” 方解厚着脸皮说道。 皇帝笑得越发开心起来,笑着吩咐道:“苏不畏,再去拿些点心来,陈博来他们几个料来也饿了,就在这里吃。” 苏不畏赞许地看了方解一眼,对方解微微点头示意。因为西北的战事,陛下从昨儿个心情就极不好。没想到这个少年才来,竟然能逗得陛下龙颜大悦。他命人取来点心,方解也不拘束,上前先将陛下之前指的那个盘子端起来,狼吞虎咽,哪里有一点什么礼仪可言。 陈博来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看着方解傻了眼。 “错了。” 皇帝放下手里的奏折,看着吃相极不斯文的方解说道。听到这句话,陈博来心里一喜,心说皇帝终极还是看不得这种吃法的,这分明是野孩子才干的事。 “莲蓉饼应该最后吃。” 皇帝认真地说道:“这盘子里就莲蓉饼是甜的东西,难道你连甜品要放在饭后吃的道理都不懂?还有,你看看,这虾酥最好吃的不是里面的虾,而是外面的皮!你这不会吃东西的笨蛋,竟然全都掉了!好歹你已经进了演武院大半年,怎么这些东西都没学来么!” 理直气壮的指责,就好像演武院的主课该教怎么吃虾酥似的。 “臣有罪!” 方解同样认真的回答,然后将盘子里的酥皮一股脑倒进嘴里:“咳咳……太干了……陛下赏口水喝?” 皇帝白了他一眼,随即指了指桌子上的茶壶。不等苏不畏让人填个杯子给他倒,方解过去抓起茶壶直接嘴对嘴往里灌。这下连苏不畏都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的看了皇帝一眼。 方解抹了抹嘴,不等皇帝说话也不等苏不畏呵斥,他俯身极认真地说道:“这茶壶陛下赏给臣如何?臣家里还缺一个传家宝。” “朕记得你是孤儿,连家都没有就开始搜罗传家宝了?” 皇帝似乎是有些不悦。 “大隋是臣的家。” 方解站直了身子,理所当然道:“臣有兄弟姐妹千千万万,所有的百姓都是臣的家人,我们相亲相爱,而我们有一位仁慈也威严的父亲,对我们所有兄弟姐妹一视同仁恩泽均布,就是陛下您。” “啊?” 皇帝怔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这马屁妙极,该赏!” 陈博来在心中一声悲鸣……这……这个叫方解的少年,也太特么无耻了吧? 第0193章 后谋君心 苏不畏知道皇帝有话和方解单独说,所以微微欠着身子请陈博来他们出去等着礼部尚书怀秋功。几位第一次来长安城第一次进宫觐见陛下的外臣,畏首畏尾唯唯诺诺的出了东暖阁,梦里一样,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行了,别卖乖了。” 皇帝指了指不远处的凳子道:“在陈博来他们几个面前装这副样子,是不是他们怎么得罪了你?朕没戳破你,是因为你在密牢里关了这些日子朕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坐下来说话……朕有事问你。” 方解垂头应了一声,心说皇帝竟然什么都能看得出来。从第一次见到这个皇帝开始,方解就知道这个男人有着能洞察一切的实力。朝廷的大臣们中又不少以聪慧著称的,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