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争霸天下在线阅读 - 第1节

第1节

得住刀剑挡不住别人想杀你的心!”

    丘余狠狠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走。

    方解有些发苦的笑了笑,看着丘余的背影道:“先生……你错在于还是没看清,我收了软甲……挡的就是杀心啊。”

    第0198章 战之前夕

    距离春节只剩下两天的时候,宫里的布置其实已经差不多完成。庞大恢弘的太极宫里张灯结彩,喜庆的红色让本来肃穆的地方多了另一种美。宫人们也换上了簇新的衣服,来来回回遇到的时候不厌其烦的互相说着吉利话。

    而在西北隋军大营中,却少了这种喜庆。

    大军已经出关数月,虽然攻克涅槃城,且已经推进满都旗领地五百里,但这绝不是什么太值得庆贺的事,按照最初制定的计划,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占领了满都旗全境才对。毕竟满都拉图手里不超过五万军队,就算加上那些参战的牧民,可和七十万武装到了牙齿的大隋战兵相比实力上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其实这次战争的初衷,就是拿下蒙元满都旗。

    超过两千里的草场,还有数以千万计的牲口,数十万计的牧民,这些如果都拿下的话,战绩已经足够辉煌。

    兵部指定的计划没有问题,但战局偏偏就是打不开。

    从第一战之后,满都狼麾下的两千精骑几乎损失殆尽之后,他就是带着残余的几百骑兵退回涅槃城,但,仅仅靠着这几百兵力怎么可能守得住?而且大隋的军队对于攻城来说,熟悉的就好像回忆一件昨天才发生的事。虽然最近的一场战争也要追溯到二十几年前,可大隋的士兵们对于攻城战没有一点生涩。

    一座小小的涅槃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了下来。满都狼带着不足三十人逃走,临行前却毒杀了城中所有的牲口。不仅仅是涅槃城里,满都旗各部族在战争一开始就有序的撤走,带不走的牲口全部毒死。

    这些牲口的尸体,隋军连做粮食都用不了。

    大军所过之处,看着那些倒在地上已经冻僵了的牲口尸体,士兵们脸上都是心疼。那么多的牛羊,甚至还有战马就这么被毒死了。那些蒙元蛮子也真下得去手,对于缺少战马的隋军来说,无法收获就是巨大的损失。

    按照计划,突袭涅槃城后大军就要将抢来的牲口运回狼乳山东边,可现在,虽然脚下踩着蒙元蛮子的五百里草场,可感觉上却是一无所获。

    征西大总管,旭郡王杨开的心情一直不好。

    本来打算将缴获的牲口拿出来一批在过年的时候宰杀了犒劳三军,可现在从蒙元人手里抢来的东西连一军人马都喂不饱!没有牲口,要这五百里草场有什么用?

    “王爷……”

    兵部尚书谋良弼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劝道:“虽然没有如预期那样夺取蒙元蛮子的牛羊马匹,但战事不能算不顺利,毕竟大军已经深入五百里,且咱们的后勤补给很充足。即便没有足够的牛羊劳军,酒rou也不会缺的。”

    杨开嗯了一声叹道:“我是觉得愧对陛下的信任。”

    屋子里只有他和谋良弼两个人,所以许多话他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忌讳:“虽然粮草充足,但按照计划,拿下涅槃城之后大军其实就无需再从关内调拨粮草。陛下盼着的是咱们送到长安城的捷报,不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谋良弼叹了口气道:“军心不团结,要取大胜谈何容易?王爷你看看那几个大将军的嘴脸,再看看那几位总督大人的模样……他们哪里有一点儿锐意进取的心思,分明就想逼着王爷和臣带罪狼狈逃回长安城去!”

    “话不能这么说。”

    杨开摇了摇头道:“诸军进击并没有懈怠。”

    “进军是没有懈怠,可许多明明可以轻易取胜的仗却打的如此焦灼,这些人怎么对得起陛下的信任!”

    “还是我没能协调好。”

    杨开有些伤感地说道:“陛下将这差事交给了我,做不好就是我无能。”

    “王爷何必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谋良弼道:“我已经写好了奏折,请陛下赐尚方宝剑给王爷。没有一件能镇得住他们的东西,他们对王爷就没一点敬畏!”

    杨开摆手道:“自大隋立国以来,从不曾有统帅手持陛下的尚方宝剑领兵的。若是靠着陛下的威仪才能统兵,那正是为帅者的无能和耻辱。等后天摆宴的时候,我会和诸位大将军们商议一下,这场战争不能再拖着了,七十万大军,上百万民夫每日的消耗何其之巨?即便我大隋国力雄厚,可这样无端的浪费,太久也承受不起。”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外面亲兵大声道:“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左骁卫大将军金世雄,左领军卫大将军裴欢,右领军卫大将军于正东求见。”

    “快请!”

    杨开连忙起身,谋良弼苦笑一声也跟着站了起来。

    四位大将军鱼贯而入,然后给杨开施礼。杨开连忙上前需扶了一下,微笑着说道:“才刚刚升帐回来,怎么,难道有什么紧急的军务?”

    四个大将军中,年纪最长的是左骁卫大将军金世雄,大隋在西北驻军最多,十六卫战兵有四卫布置在西北一带。朝廷对蒙元的防备之心,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减弱过。这次西征,西北四卫的兵马也是当之无愧的主力。

    金世雄笑道:“没有什么紧急的军务,只是来找王爷讨口水喝,顺便说说后天的年三十怎么过。”

    这些事在之前升帐的时候已经说过,所以杨开知道他们四个来肯定不是耳朵隆了之前没有听到。

    他吩咐人上茶,然后在主帅位子上坐下来道:“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好茶,吴一道已经返回长安城,他随身带来的好茶我早就喝光了,如果你们是奔着这个来的,那可要失望了。”

    金世雄等人大笑,李远山笑道:“王爷怎么如此小气,卑职才不信您真的一点儿存货都没留。”

    杨开道:“我还要拿回长安城与别人显摆呢,剩下的那一点断然是不会拿出来的。”

    大将军于正东笑了笑道:“其实也不是专门来讨茶喝,还是想请示王爷,什么时候进军?升帐的时候,有些话当着下面人不好直说,卑职是担心,再拖下去等蒙哥的援兵到了就越发的难打了。满都旗的人马都纠集起来也不过六七万上下,但估摸着,蒙哥的金帐骑兵最多再有半个月也就赶来了。”

    杨开忍不住一怔,心说这几个人怎么就忽然转了性?

    ……

    进兵数月还没有一场真正的硬仗打起来,还要归于蒙元实在太大了些。从蒙元金帐到满都旗足有两万里,等金帐的援兵集结再赶来,没有几个月根本到不了。而其他各旗的旗主,没有大汉蒙哥的命令又不能随意带兵离开自己的封地,这就给了隋军可乘之机。

    而事实上,之所以满都拉图到现在都没有等来援兵,和蒙元各旗主之间的不和关系更大一些。比如紧挨着满都旗的克沁旗,旗主克沁勒朗和满都拉图之间的矛盾天长日久。满都拉图不满自己的封地小,没少侵占克沁旗的草场。为了这事两个旗之间也不是没起过冲突,只是谁也不好撕破脸大打出手罢了。

    满都旗被隋军攻占至少五百里的草场,克沁勒朗乐得看戏。反正有各旗旗主不得随意带兵离开自己封地的祖律在,大汗蒙哥也不能真的就拿他怎么样。再说,他也不认为隋人能轻易拿下整个满都旗。

    满都拉图是出了名的疯子,就算隋人不来打他的主意,他还憋着劲想打过狼乳山去呢,隋人自己找上门来,满都拉图要是那么容易认怂才怪。

    满都拉图确实是个疯子,但这个疯子这次却变得理智起来。满都旗的大军一直没有和隋军硬碰硬,而是等着金帐援兵到来。因为他深知一个道理,一旦自己将手里的人马都拼光了,那么他这个旗主的位子也就保不住了。即便他如有神助般击败了隋人,满都旗的实力必然大损。

    而满都旗距离金帐太远,他是如何侵占克沁旗草场的克沁勒朗那个家伙就会变本加厉的讨回来。找大汗评理?且不说等使者到了金帐的时候草场早就丢了,即便到了那儿,大汗最多也就派个人下来调和,想要让克沁勒朗将吃进去的吐出来,那比让他变成女人还要难。

    满都拉图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一直避而不战。那些丢了的草场他心疼,毒死的牛羊马匹他更心疼,可是心疼也没办法,总比整个草场没被隋人占了去反倒是被克沁旗抢走要好的多。

    满都拉图已经老了,他不想让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候成为族里的罪人。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想成就自己的赫赫威名。蒙元已经太平太久了,缺少一个真正的英雄。而且,他一直在等机会给那些隋人一个教训。仗要打,缺的是最好的时机。

    满都拉图有两个儿子,长子满都勇在金帐为质。这是蒙元帝国历来的规矩,各旗旗主的长子都要在王庭生活,直到继承旗主为止,而当他们或是他们的兄弟继承了旗主之后,新的人质又会送到王庭来。

    这是控制大草原的一个有效的手段,黄金家族从来不吝啬于对不服从统治的人举起屠刀。

    满都拉图的次子叫满都特勒,特勒在蒙元语中是风一样快的意思。

    他还有一个很看重的侄子,就是满都狼。

    满都狼的爹,也就是满都拉图的兄长当年在王庭为人质,一心盼着回到领地继承旗主,谁想到满都拉图毒死了亲爹后立刻宣布继承旗主,满都狼的父亲在王庭知道消息的时候早已经晚了。

    他去找大汗理论,大汗才懒得管他们的家务事。事实上,黄金家族更喜欢各旗之间或是各旗内部不太平,若是各旗都很团结强大,黄金家族反而要担忧了。挑拨各旗之间的矛盾,历来就是黄金家族的拿手好戏。

    满都拉图靠坐在铺着厚厚绒毯的椅子上,扫视了一眼手下的将领。

    “后天就是隋人的除夕,对于随人来说,除夕就如同咱们的斋节一样重要。在这天,他们会放下手里的兵器载歌载舞,喝酒吃rou,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之所以一直避而不战,等待的就是这一天……我需要一个勇敢的武士,带领着满都旗的孩儿们去向隋人讨还血债!所有他们掠夺走的东西,还有他们自己的生命都要夺回来!”

    “你们之中,谁愿意去打这一仗?!”

    “我!”

    满都特勒大步走到前面,手掌放在胸口垂首道:“敬爱的父亲,您勇敢的儿子满都特勒愿意带着孩儿们去雪耻!只要您将马鞭交给您的儿子,他将骑着骏马一直冲在最前面!无耻的隋人夺走了我们的草场和牛羊,我将用他们的血和人头来祭奠死去的人们!”

    “我的儿子,你让我很欣慰。”

    满都拉图道:“但你一个人还不行,你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帮手。”

    “满都狼!”

    他大声喊道:“你不想夺回涅槃城吗?!”

    满都狼手放在胸口大声回答:“我想!我早就想带着满都旗的勇士们,骑着马去践踏隋人的尸体!”

    满都拉图大声笑了起来,摊开双手道:“去吧,我的孩子们!狼神将赋予你们无穷的力量,明王将用圣光照拂你们的身躯。让隋人喜庆的除夕,变成他们的忌日!”

    第0199章 战之除夕

    远在西北大草原上的隋军士兵们,即将度过自己人生中第一个不是在家园度过的春节。明天就是年三十,除去当值的士兵,其他人都不约而同的找到相熟的朋友聚在一起聊天。中原汉人和东楚蒙元人的区别不仅仅是相貌上的差异,还有性格上的不同。汉人恋家,父母在不远行的话语流传至今。

    而东楚人则习惯了走南闯北,他们将游历行商视为生活。在他们的观念里,家园只是一个词汇。而蒙元人逐草而居,他们习惯了驱赶着牛羊过着游牧生活。即便不能走出部族的封地,但少则几千里的草场也足够他们来回打转了。

    士兵们聚在一起讨论的话题,离不开家乡的人们此时在干什么。有人舔着嘴唇说真想吃一口饺子,这句话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江南士兵对于面食来说还没有特别浓烈的感情,但北方士兵对饺子的喜爱程度已经超过了食物的范畴。在他们看来,饺子代表的可绝不仅仅是一种吃的那么简单。

    方圆超过二十里的大营里人来人往,为了让士兵们感受到一丝年味,将领们甚至还想办法找到了一些红布,很小心的装点在军营里。不知道军需官从哪翻出来些大红色的灯笼,悬挂在中军几座大帐外面,看着格外的亲切。

    士兵们一直谈论到天快黑开饭的时候,然后他们惊喜的发现今天的晚饭居然每个人能分到半斤熟rou。对于远征且没有缴获什么牛羊马匹的军队来说,每个人能分到足足半斤分量的熟rou简直是值得欢呼的事。要知道这些猪rou,可是千里迢迢从关内运来的,为了供给七十万大军,这一顿饭消耗去的人力物力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大将军李远山在夜幕中巡视自己的营地,作为帝国驻军最西北的主将,他在这次战争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且……右骁卫与其他各卫战兵相比最大的优势之处在于,李远山为大将军这些年,倾尽全力用尽手段,组建了一支两千人规模的重甲骑兵。

    右骁卫的重骑,是大隋立国以来第一支重骑。

    装备了具甲的战马刀枪不入羽箭不侵,冲锋陷阵的时候如一辆重型坦克般轻易将敌人碾成齑粉。这支两千人的重骑,每个骑兵所享受的待遇都是其他士兵难以比拟的。他们每个人都有两名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扈从,除了一匹高大雄壮的战马之外,还有一匹驽马驮载个人物品。毕竟他们不能将至少四十斤沉重的甲胄整天穿在身上,还有他们的马槊,也远比一般士兵槊要大且沉重。

    而精步营是每卫战兵的标配,这一点倒是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但正因为右骁卫是驻军最西北的军队,所以士兵的数量也比帝国腹地的战兵人数要多。按照大隋的军制,每卫战兵三万六千人,辅兵八千,再算上其他军职的人,总人数也不到五万。右骁卫有皇帝的特旨,可以多招战兵一万两千人,辅兵两千人,总得规模来看,一个右骁卫要比其他各卫多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兵力。

    整个大隋来说,唯一能与右骁卫相比且更加庞大的战兵队伍,就是驻军西南的左前卫。所以朝中有人打过比方,西北的李远山,西南的罗耀,是帝国西部的两根擎天柱。

    李远山奉命为西征大军先锋,他的军队一直顶在最前面。但接连的几场厮杀下来,右骁卫的损失并不算太大。皇帝从帝国各道征调来的人马,也归几位大将军节制,到了战场上这些从各地调来的兵马才是真正的先锋,任何一位大将军都不会傻到拼尽自己手里的亲兵。

    包括第一战,李孝宗领着的五千人马,虽然打着的是右骁卫的旗号,但真正算起来右骁卫的兵也就一个折冲营。

    “大将军,过完年后的第一战还是交给咱们打……这有些不公道了,咱们在前面拼死拼活,他们几个在后面捡现成的便宜!”

    李远山麾下七虎将之一的殷破山有些不满地说道。

    李远山摆了摆手道:“陛下以右骁卫为先锋军,咱们自然冲在最前面,别只看着损失,若是这场战争打赢了,先锋军得到的远比其他人马要多得多。你难道忘了罗耀?帝国灭商的战争中,罗耀的左前卫一直冲在最前面,四万多人马在攻克雍州的时候还剩下不到一万五千,确实损失惨重。但现在呢?先帝和陛下都觉着亏欠罗耀的,对他百般纵容,罗耀现在到底有多少人马谁知道?”

    “咱们右骁卫打好了这一仗,死伤损失不会小,但活下来的人得到的荣耀也同样不会小,甚至比罗耀的左前卫还要大!”

    李远山淡然道:“我一直跟你们说,眼光要放的长一些。哪怕你看不到十年后,也要试着去看三年后,去看五年后。看的越长,你的前程就越大。”

    “属下明白了。”

    殷破山垂首道。

    李远山摇了摇头:“你不明白,你那个性子我最了解不过。让你去费脑筋想这些东西,比让你生个孩子也简单不了多少。你们七个中,性子最沉稳的便是徐晓。现在来看,李孝宗与徐晓倒是相差无几。所以我才会把先锋军的先锋交给他,而不是你。”

    “大将军谬赞,属下是待罪之身……”

    跟在后面的李孝宗垂首说道。

    “你有什么罪?”

    李远山笑了笑:“第一战打成这样是按照我的意思办的,你若是有罪岂不是我也有罪?”

    “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年后的第一战,要打的漂亮些。王爷飞鸽传书,让咱们演的逼真点,先打几场提气的胜仗让陛下欢喜,先欢喜再失望,陛下的愤怒才会更大些。所以你们要记住,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若是再丢了人,我先摘了你们吃饭的家伙。”

    “喏!”

    几个将领垂首应了一声。

    李孝宗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问道:“大将军,请再拨给属下五千人马,这次属下一定会打的漂亮。”

    “你累了。”

    李远山摆了摆手:“下面的仗让徐晓去打,你多休息几天。”

    李孝宗脸色猛的变了一下,眼神中有一抹怨恨一闪即逝。这恨浓烈的就好像是化不开的夜色一样。虽然一闪即逝,但格外的清晰。李孝宗借着垂头答应了一声掩饰住自己不满的表情,但心里却有一股火越烧越旺。

    ……

    十几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踩着被云朵切碎的月光,压低身子在草丛中野兽一样迅疾而行。他们非但用黑布蒙住了脸,甚至连头都也包的极严密,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这十几个人就好像畅游在大海里的鱼,海一般宽阔浩瀚的草原就是他们的家,所以哪怕夜色越来越浓,他们前行的速度一分也没有减慢。

    为首的黑衣人在奔行中忽然停下来,然后打了个手势。十几个黑衣人立刻伏倒在地上,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不多时,二十几匹战马从他们藏身的地方不远处掠过,马背上骑士的黑色甲胄宣告了他们的身份。

    是大隋的游骑。

    此地距离隋军大营已经不足三里,隋军的游骑巡逻经过的次数越来越密集。这十几个黑衣人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向前,在避开这队游骑之后前行的速度降低了不少。

    为首的汉子爬上一座高坡,趴伏在草丛里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隋军大营。在这样深邃的夜晚,那连绵二十里的灯火就好像一片闪耀着光辉的湖波。高低起伏的营帐,就是这大湖的波涛。

    “旗主说,隋人的除夕就如咱们的斋节一样重要,果不其然……你们看……”

    为首的黑衣人指了指隋军大营说道:“虽然看起来防备依然严密,但营地中那些移动的火把就是巡逻的士兵,比以往好像少了不少。”

    他身边的黑衣人低低的冷笑了一声道:“千夫长大人,隋人还有脸号称是最懂得战争的民族,你看,中军那几座大帐的外面都挂着红灯笼,这简直白痴到了极点。这就好像在告诉咱们,那几座帐篷就是隋军主帅的住处似的。”

    领头的千夫长叫阿古达木,是涅槃城满都狼手下的得力战将。虽然年纪不大,但修为精深且性子冷冽狠辣,杀人不眨眼。

    “这是难以改变的习惯。”

    阿古达木低声道:“将军大人曾经扮作牧民潜入过樊固城,知道隋人什么习惯。每到除夕的时候,汉人们都会在自己家门前挂上大红的灯笼。还要吃一种叫做饺子的食物,还要燃放爆竹。就好像咱们过斋节一样狂欢,这除夕的时候,隋人几乎是不设防的。他们的士兵也都要去喝酒吃rou,哪怕是关在囚牢里的罪犯,也会得到酒和熟rou。尤其是除夕子时的时候,他们的戒心最低。”

    “这次,即便不能全胜,打隋人一个措手不及总是没跑的。”

    另一个黑衣人道。

    阿古达木摇了摇头道:“可不能大意,即便隋人有许多难以更改的习惯,但你们面前看到的是真正的军人,而且他们实在太多了。”

    “一万只羊,也挡不住一只狼的袭击。”

    一个黑衣人笑道:“等着吧,明晚咱们就让那些隋人尝尝弯刀的味道。”

    阿古达木嗯了一声,指了指前面低声说道:“再往前压一百步,看看能不再看的清楚些。分散开,每个人选一个好地方潜藏,当你们手里的沙漏落尽的时候,立刻返回这里集结,天亮之前咱们还要赶回去向少旗主和将军禀报。”

    “呼哈。”

    黑衣人低声应了,然后各自选了一个方向分散了出去。

    阿古达木没有动,一直留在高坡上。

    就在距离他不足一百五十步远的另一座高坡上,草丛中趴伏着几个身上绑满了枯草的人。他们头顶的帽子上,衣服上都做了伪装,在这样的夜色中即便走到跟前也无法轻易发现他们的存在。

    其中一个人放下手下的千里眼,压低声音问身边的一个身材娇小的人:“千户大人,要不要擒一个回来拷问?”

    被称为千户的人微微摇了摇头,习惯性的摘下一根毛毛草叼在嘴里:“让他们尽量看,临走的时候通知游骑抓几个。若是这么轻易放他们走,他们反而会有些疑心。咱们只管盯着有没有人靠近大营,战场上抓人的事可不归大内侍卫处管。”

    听她说话,竟然是个女人。

    “喏。”

    那个问话的人应了一声,再次举起千里眼看向对面的高坡。

    躺在草地上的女千户抬头看着被云遮挡住了半边的月亮,轻轻蠕动嘴唇咀嚼着那根毛毛草。草已经枯黄,所以没有苦涩的滋味。

    她想起那个远在长安城的少年,心里一甜。那个家伙,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用野草伪装,在不同的环境穿不同颜色的衣服,在自己的脸上涂抹一些难看的色彩,甚至能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的呆上一天,尿撒在裤子里也不会动弹。他说这是生存的手段,她当时很瞧不起他,后来慢慢觉着,这些手段真的都很好用。

    换上了枯草黄颜色的衣服,他们即便白天藏在草丛里也不会被人察觉。靠着这色彩伪装,大内侍卫处的人屡次接近过满都旗的营地。

    他这会在干吗?

    她在想。

    月亮里没有他的影子,但她却看得那么入神。

    第0200章 有灯笼的地方

    有人说白天是神灵赐给人类的时间,而夜晚是神灵允许恶魔出来活动的时间。但是在战场上,就连最凶悍的恶魔也不敢接近那些身上散发着血腥味的人类,哪怕是在黑的最透彻的夜晚。

    无论是在中原还是在其他地方,总会有一些妖魔鬼怪的故事流传。这些故事基本上都发生在晚上,比如鬼魂飘入人的居所吸食生机,或是依附在活人的身体上为非作歹。恶魔在夜晚的街道中穿行,用利爪剜出来活人的心脏然后品尝那份鲜活的腥味。但是这些故事的发生地,绝不可能出现在军营。

    兵,是天下间至凶之物。

    再狂暴狠毒的魔鬼,也不敢靠近军营。

    而在除夕的夜里,有至少两万名自称为魔鬼的蒙元精骑正在穿过黑夜,目标直指已经不足十里外的隋军大营。这是满都拉图手里近乎一半的兵力,肯投入这么多人马满都拉图也经过了许久的考虑。他纠结于自己无法判定胜利还是失败,而一旦失败,满都旗的历史或许会终结在这里。

    满都家族在蒙元帝国一直算不上真正的豪门贵族,蒙元太大了些。拥有两千里封地的满都拉图在那些真正的大贵族眼里,就好像一个土财主一样上不了台面。而这么多年来,满都拉图是靠着强硬的作风和对大隋的敌视才让自己的名字在蒙元逐渐被人知道,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得到那些大贵族的正视。

    但战争真正到来的时候,满都拉图却无法如自己以往宣扬的那样带着满都旗的骑兵冲进隋人中屠杀羔羊一样屠杀隋人。他用了二十年才树立起来的狂人形象,很有可能被这场战争打回原形。

    这也是满都拉图为什么在战于守之间如此纠结的一个原因,如果他不是用了那么久的时间来提升自己的知名度,那么他完全可以表现的懦夫一些,据守治城等待王庭的援军。

    满都家族不能衰败,满都旗也不能灭亡!

    所以,他最终还是决定拼一把。当满都狼告诉他有关隋人过春节的消息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天。他觉得任何一个民族都有着自己绝对的敬畏,比如某个不可违逆的节日。如蒙元人最喜欢的斋节一样,这一天对于大草原的居民来说可是跟跳进欢乐的海洋一样。

    在除夕的这天,他亲自带领剩下的全部兵力做支援。在距离隋军大营三十里的地方停了下来。而他的次子,这次突袭的主将满都特勒,将带领两万精骑冲进隋人的大营。风一样席卷而过,就像满都特勒的名字一样。

    战马的嘴被套上了嚼子,马蹄上包裹着毡布。士兵们没有提前抽出弯刀,因为那样会反射出月亮的光彩。蒙元人说太阳和月亮都是长生天俯瞰人间的眼睛,白天一只睁开一只闭上休息,夜晚也是一样。对于天空中的一切,蒙元人都保持着绝对的敬畏。就如他们敬畏大雪山上的明王一样,因为明王说,他是长生天留在人间的唯一的使者。

    骑兵队伍像慢慢涨潮的海水一样,一片黑色侵蚀向隋军大营。

    一路上行进的都很顺利,远远的就能听到隋军大营中欢庆的声音。锣鼓敲打出吉祥喜庆的乐曲,火把组成了快乐的舞团。骑马上了一座高坡的满都特勒看着下面营地中的来来回回摇动的火把,眼神里的杀意不可抑制的涌了出来。

    居高临下,最适合骑兵冲锋了。而草原上高坡舒缓的弧度,让战马跑起来最为舒服。

    “孩子们!”

    满都特勒抽出弯刀,不再隐藏刀锋上的幽寒:“看见那些卑微的强盗了吗?就是他们夺走了属于咱们的草场却不懂珍惜。他们肮脏的双脚在神圣的草原上行走,倔强的牧草都不会屈服,更何况是我们?草原上从来都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蒙元帝国!”

    “杀光那些隋人,抢走他们的一切!”

    满都特勒狂吼了一声,然后将弯刀指向不远处的隋人大营。两万满都旗的精锐骑兵,浪潮一样顺着高坡奔腾而下。

    “呼哈!”

    冲锋的呐喊声震碎了夜空,让隋军营地中欢庆的锣鼓声戛然而止。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隋军的营地里的火把立刻就乱了。

    “敌袭!”

    满都特勒听到了隋人惊慌失措的呼喊,所以他的嘴角上浮起冷酷的笑。那些隋人绝对想不到,只有不足六万人马的满都旗军队,会对拥有超过七十万大军的隋人主动发起攻击。数量上的巨大差异,让隋人放松了警惕。

    闷雷一样的声音贴着地皮卷了出去,马蹄甚至让草原都为之颤抖。

    ……

    隋人的抵抗超出想象的顽强,从高坡上如山洪暴发一样冲下来的满都旗骑兵,在距离隋人大营不到百步的时候遭遇到了第一轮箭雨,箭很密集,由此可见隋军士兵的素质确实很强,在最短的时间内拿起了武器。但已经到了这个距离,羽箭无法阻止住战马的冲刺。

    被射中的满都旗骑兵坠落马下,很快就和草地融合在一起。

    阿古达木带着的千人队冲在最前面,拦在他们面前的不止是隋人的羽箭还有大营外面密密麻麻的鹿角。隋人似乎为了对付骑兵想了不少办法,而这种东西是阻止骑兵踏营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阿古达木呐喊了一声,最前面的骑兵冒着隋人的箭雨抛出去绳索,对于这些能轻易套中野马的骑兵来说,套中不会动的鹿角没有一点难度。绳索接连飞出去套在鹿角上,然后骑兵们开始往两侧加速奔离。绳索打的活结很讲究,只要一拉,活扣就会越收越紧不至于脱离。外面的两排鹿角跟快被拉开一道口子,骑术精湛的满都旗骑兵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并没有让鹿角阻挡大队人马太多的时间。

    最前面的骑兵在冲到栅栏外面的时候纷纷跃了下来,然后疯狂的去推面前的障碍。栅栏里面的隋军士兵用马槊疯狂的往外刺,敌人的血如瀑布一样喷洒出来,栅栏外面的尸体很快就堆积起来一层。

    “撞开它!”

    阿古达木大声的吼着,眼神里都是焦急。

    更多的骑兵下马,飞快的跑过去然后跃起来用肩膀去撞。尸体在栅栏外面越堆越高,从栅栏里面刺出来的长槊密密麻麻如刺猬一样。但即便如此,在付出了至少五百人的伤亡之后,满都旗骑兵终于撞坍了一段栅栏。

    后面的骑兵发出一声咆哮,催马向前冲了出去。

    呼哈的喊声响彻在夜空,骁勇的骑兵从缺口里如冲垮了大堤的浪潮一样涌了进去。在栅栏坍塌之后,防御的隋军不得不开始后撤。但他们的双脚跑不过战马的四蹄,从马背上俯身劈落的弯刀很难躲闪。很快,防御的阵线就被蒙元人撕开了一条口子,大隋的步兵被逼的节节后退。

    在阿古达木的千人队冲进隋人大营之后,满都特勒在亲卫的保护下也冲了进来。

    “满都狼!”

    他回头寻找着堂兄:“不能都冲进去,你带两个千人队照顾后路。”

    满都狼眉头微微一皱,立刻就猜到了满都特勒的意思。他可不是真的在为大军考虑,而是为了功劳考虑。骑兵已经冲进了隋人的大营,一旦让战马跑起来隋人没有一丝希望挡得住。而这个时候,已经胜利了一大半。满都特勒让满都狼断后,只是不想让他分去太多的功劳而已。

    “呼哈。”

    满都狼应了一声,看起来没有丝毫的不情愿。

    他的父亲本来才是继承旗主位置的那个人,但就因为王庭那个该死的规矩,在满都拉图毒死老旗主的时候,他的父亲还在王庭里卑微的小心翼翼的应付着那些贵族们的刁难。若不是如此,现在发号施令的人应该是他满都狼才对。

    但这一切都无法改变,满都狼自幼就对满都拉图表现出了足够的尊敬和服从。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活到现在。

    看着少旗主带着士兵们疯狂的往里面冲杀,不知道为什么,被截断了获功之路的满都狼非但不生气,反而嘴角上慢慢的浮现起了一抹莫名其妙的笑意。

    他拨马而回,带着他的两个千人队在隋军大营外面停了下来。

    在他的视线远处,火光越来越凌乱。冲进大营的骑兵就如冲进了羊群的狼一样,肆无忌惮的来回奔驰肆无忌惮的撕咬着那些羊的血rou。

    “你们之前看到了挂着大红灯笼的地方了吗!”

    满都特勒大声问道。

    “看到了!”

    亲兵们回答。

    “跟着我,一直朝有红色灯笼的地方冲,不要耽搁在别的地方。那里才是营地中最重要的地方,隋军的将领都在那里!”

    “呼哈!”

    在百夫长千夫长的约束下,上万名涌进了隋军大营的满都旗骑兵,跟着少旗主的战马,直接杀向隋人的中军大帐。战马组成的洪流怒龙一样在大营中卷过,所过之处一片狼藉。隋人无法阻挡已经冲锋起来的骑兵,他们也追不上战马的脚步。

    “用你们的弓箭,把那几座大帐拆了!”

    当冲到中军的时候,满都特勒大声下令。骑兵们迅速的将手里的弯刀换成骑弓,搭上狼牙箭,瞄准了那几座高大的帐篷。在这样纷乱的夜晚,那些大红色的灯笼显得格外醒目。

    羽箭如倾盆大雨一样洒了出去,大帐上立刻就被射出来密密麻麻的窟窿。而停留在大帐上的羽箭,让帐篷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柴堆。如果帐篷里有人的话,毫无疑问,里面的人现在已经变得比柴堆还要丑陋。

    “不对!”

    满都特勒脸色猛地一变。

    刚才只顾着一味往里面冲锋,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许多细节上的不妥。这可是一片拥有七十万大军的营地,看到的人似乎也太少了些。今天既然是隋人的节日,他们应该都在狂欢才对。

    他转身扫视了一眼四周,发现这片插满了火把的大营显得极为空旷。

    人在哪儿?

    满都特勒猛地一惊,然后拨马往回跑:“撤出去!”

    “咚!”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震耳发聩的战鼓声骤然响了起来。紧跟着,忽然夜空变得更加深邃起来。就连月亮都失去了踪迹,似乎是长生天闭上了俯瞰人间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子民,被粗野的夺去生命。

    有一层厚重的乌云从天空中急速的坠落,压的人几乎难以呼吸。

    那是密集到令人心里发寒的投枪!

    “撤出去!”

    满都特勒的呼喊声才落下来,投枪组成的乌云也随之而落。顷刻之间,一万多名骑兵就被投枪狠狠的扒下来一层。痛苦的呼喊声,哀嚎声,求救声立刻响了起来,若不是一个亲兵用自己的身躯为满都特勒挡住了一杆投枪,只怕此时他也是躺在地上呼喊的人之一。

    一个满都旗骑兵一边喊叫着一边试图将钉进自己肚子里的投枪拔出来,他无法忍受身体里忽然多出来这样一个东西。可是,当他将投枪从肚子里抽出来的那一刻他后悔了……血顺着洞口喷泉一样喷了出来,而骤然间失去了压力的腹腔立刻瘪了下来,有滑腻的东西一股脑钻出来,塞都塞不回去。

    第0201章 胜利在敌人的阴谋中到来

    冲进隋军大营的满都旗骑兵乱了,无法保持理智。他们看到数不清的隋军步兵从四面八方出现,黑色的甲胄在火把的照耀下泛出冷森森的光泽。黑压压涌过来的士兵将满都旗骑兵严严实实的封堵在中军,如同瞬间铸造起一圈坚硬厚实的铜墙铁壁。

    上万支投枪冰雹一样落下,将满都旗骑兵队伍打的七零八落。只这一轮投枪,就将蒙元人砸去了十之二三。人的哀嚎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曲哀歌。

    就在隋军出现的之后不久,一架一架的弩车出现在步兵队列中。随着指挥的隋军将领一声令下,战鼓声再次响起。吱呀呀的声音传了出来,那是弩车盘索绞动的声响。紧跟着,数百支巨弩呼啸而至,势不可挡的撞进了马队中。

    小腿粗系的巨弩轻易的连人带马钉死在地上,甚至可以接连穿死三四个人。精钢为锋,铁片为羽,巨弩造出来的伤口哪怕不在要害也是致命的。被巨弩穿胸而过的蒙元骑兵,留下的血洞足有碗口那么大。

    骨骼的碎渣和稀烂的内脏被巨弩带离了人体,一路飘洒。

    一支巨弩狠狠的撞在蒙元士兵的左肩,这士兵的半边身子立刻被卸了下去。血雨挥洒间,士兵向后重重的跌倒。去势不减的巨弩钉进第二个士兵的前胸,将人从马背上带离,挂着一具尸体的巨弩又飞出去一段距离,最终穿透一匹战马的脖子后停了下来。那战马横着倒了下去,马背上的骑士被战马的尸体压住了大腿无法抽身,巨大的疼痛和恐惧让他不住的哀嚎求救。

    “放箭,逼开他们!”

    满都特勒大声的嘶吼着,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惊惧。

    满都旗的骑兵开始反击,用他们娴熟的骑射攻击围过来的大隋步兵。他们的骑弓射速很快,且他们每一个人都射艺精湛。但,准备充分的隋军步兵,靠着齐人高的巨盾和半人高的步兵盾组成的壁垒,阻挡住了大部分羽箭的攻击。

    黄杨木硬弓送出去的狼牙箭,还无法撕裂包裹着一层厚厚皮革的盾牌。蒙元人的反击很猛烈,最前面几排的隋军步兵手里的盾牌上很快就铺满了一层白羽。但这样的攻击无法撼动已经成型的战阵,对隋军步兵的伤害并不是很大。

    “压!”

    站在旭郡王杨开身边的大将军李远山挥舞了一下手里的令旗,他身后的鼓手随即擂动战鼓。闻鼓声,围在四周的隋军士兵开始整体前压。厚重的队伍如合拢的大山,朝着越来越混乱的满都旗骑兵逼迫了过去。

    “王爷想到的这办法最是管用,对付骑兵来说没有什么比长兵器更有效果!”

    大将军于正东笑道。

    杨开摆了摆手道:“哪里是我想出来的,还不是咱们升帐商议的时候你们总结出来的?我已经派人回去,请陛下下旨,往各大工坊赶制长矛。对付骑兵,这东西能让敌人胆寒!而且这长矛制作要比长槊简单的多,一根木棍再加一个铁枪头就够了。”

    在他面前战阵中,盾阵后面的士兵每个人手里拿着的都不是他们惯用的长槊,而是比长槊还要长近乎一半的武器,足有四米!或许从本质上来说,这根本就不能算是兵器,只是一头削尖了的木棍。虽然不够锋利,不够坚韧,但这些长棍对于骑兵来说简直就是克星!

    尤其是面对被围困住失去速度优势的骑兵来说,这长棍的作用更大。蒙元的骑兵号称是世界上最快的队伍,他们自诩为奔跑起来比风还要快。可正因为要保证速度,轻骑兵的甲胄往往都很单薄。只有将负重降低到最轻,战马的速度才能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在获取了强大攻击力和速度的同时,必然要抛弃坚固的防御。

    对付这些蒙元骑兵,只要一根长达四米的木棍就够了。

    盾阵不断的往前挤压,蒙元人试图用狼牙箭逼着隋人停下来。但很显然,虽然隋军在向前的同时损失了不少士兵,但绝不会停下脚步。隋军的弓箭手躲在盾阵后面还击,大隋精工打造的步弓虽然射速比蒙元的骑弓要低,但力量更足。

    三棱箭镞能轻易撕开蒙元人身上的皮甲,甚至可以穿胸而过。

    “快吹角求援!”

    已经到了绝望边缘的满都特勒喊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到了现在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留在随军大营外面的那两个千人队。

    幸好留下了满都狼。

    满都特勒忍不住想到,如果不是因为怕满都狼分去功劳而将他留在外面,只怕自己今天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到了现在,他虽然几近绝望,但还是对满都狼的两个千人队有信心。只要那两千骑兵冲起来,就能帮自己将隋人那该死的战阵撕开一个口子。人马肯定是保不住了,但只要自己能冲出去还在乎那么多做什么?

    求援的号角声穿破了夜空,在隋人战鼓声的缝隙里钻了出去。奉命留在隋军大营外面照顾后路的满都狼听到了这号角声,但他却没有任何表示。与他一同留下的千夫长阿古达木看了将军一眼,也没有张嘴。

    “将军,是少旗主的求援号角声!”

    另一个千夫长古瀚催马从远处跑到满都狼近前急切地说道:“咱们应该立刻冲进去接应少旗主!”

    满都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道:“没错,我们应该尽快冲进去救援少旗主,你愿意冲在最前面开路吗?”

    “我愿意!”

    古瀚大声喊道。

    “那么这样,咱们分兵两路,你从左侧冲进去,我从右侧,就好像两把刀子一样插进隋人的大营,不管谁救了少旗主立刻吹响号角,同时撤出来好不好?”

    满都狼很客气地说道。

    古瀚心里一愧,他想原来满都狼之前没有立刻下令是因为在考虑战术。

    “好!”

    他大声应了,然后催马赶回他的那千人队。

    满都狼看着古瀚离去的背影忽然笑了笑,然后对阿古达木吩咐道:“带着人在隋军外面兜圈子,不要靠近。从一开始我就不认为隋人是能这么轻易击败的,只有白痴才会相信隋人在除夕会不设防。”

    他笑的很灿烂,甚至有些得意。

    而隋人的除夕如斋节一样重要的话,是他信誓旦旦的禀告给满都拉图的。正因为这些天来他有意无意的劝导,满都拉图才会下决心夜袭隋军大营。

    “来人!回去告诉旗主,少旗主被困了,让他立刻带兵来救援,如果再迟的话说不定少旗主就危险了。”

    满都狼看了看隋军大营,微笑着说道:“越快越好。”

    ……

    盾阵将满都旗的骑兵生存的区域挤压的越来越小,巨盾手后面的弓箭手已经撤下,换做了手持长棍的士兵,他们只需站在巨盾后面,然后用长到有些不好控制的木棍将马背上的蒙元人戳下来。

    如果是厮杀,这么长的木棍毫无用处。在战场上,无法灵活运用的兵器反而会成为害死士兵的凶手。但这次不同,隋军步兵们不需要用这木棍去展露武艺,他们只需机械的重复着往前刺这一个动作就够了。

    密密麻麻的长棍将蒙元的骑兵接连从马背上戳下来,虽然长棍不足以一击致命,但足够让蒙元人暂时失去战斗力。或许削尖了的木棍无法撕开蒙元人的皮甲,可让他们落马就足够了。

    对于蒙元人来说,离开了马背的人根本不算战士!

    蒙元人可以活动的区域越来越小,冲进大营的一万多名骑兵现在还能骑在马背上的不足三成,他们能轻易的射中一只奔跑的兔子,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徒手驯服一匹野马,他们的弯刀足够锋利,但他们对隋人的战阵却没有一点办法。在他们以往的认知中,厮杀都是来的干脆直接的。纵马冲锋,刀刀见血。

    可是现在,躲在巨盾后面的卑鄙的隋人根本不与他们硬碰硬的厮杀,而是靠着射程更远的步弓,靠着犀利的弩车,靠着那该死的根本不能算作兵器的木棍占尽了优势。无力,彻底的无力感让蒙元骑兵绝望。

    满都特勒红着眼睛不停的张望,等待着援兵的到来。他能看到隋军战阵外面火光中扬起的尘烟,能听到熟悉的呼哈喊声。但援兵无法攻破隋人的战阵,那两个千人队就好像被阻隔在一座大山后面似的,无能为力。

    而事实上,满都狼的千人队只是在隋军外面打转而已。

    隋军就好像磨盘磨豆子一样,缓慢但是彻底的将蒙元人一层层杀死。就在满都特勒的人马只剩下不足两千人的时候,外面忽然想起了闷雷一般的轰鸣声。那是成千上万的战马踏地疾驰的声音,连地面都为之颤抖。

    “父亲来了!”

    满都特勒忍不住兴奋的高呼起来,挥舞着弯刀鼓舞士气:“坚持住,伟大的满都旗的旗主已经带着援兵来了,咱们杀出去!”

    没错,是满都拉图来了。当他听说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被困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他带着满都旗剩下的骑兵冲了过来,洪流一样涌进了隋人的大营。

    在一座高坡上,旭郡王杨开看着大队的蒙元骑兵杀进来终于笑了起来:“实在没想到,竟然能引出来一场决战。本以为是射一鹿,却想不到能射到一虎。”

    “击鼓,合围!”

    李远山大声下令,轰隆隆的战鼓声再次响了起来。数不清的隋军从四面八方冲向大营,早就布置在外围的隋军人马战车一样碾向蒙元人。根据大内侍卫处探子和斥候的消息,旭郡王杨开等人确定满都拉图一定是准备夜袭。而最好的时机自然只能是除夕夜,所以早就将七十万大军在昨夜就分派了出去。大部分兵力就布置在大营外围,等待着对敌人的合围。但杨开和李远山他们都没有想到,这次竟然能有这么大的收获。

    看起来一直很谨慎的满都拉图,竟然疯了一样带着全部人马冲了过来。

    这实在是个好消息,让人惊喜。

    满都拉图的脸上都是焦急,带着三万多骑兵涌进大营之后就直扑中军。而就在这个时候,看到了满都拉图到来的满都狼才命令士兵们冲击隋军军阵。满都拉图用弯刀往前一指,骑兵们呼哈的呼喊着冲向隋人。

    “旗主!”

    满都狼一脸愧疚的出现在满都拉图面前,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悲伤地说道:“都怪我,没能陪着少旗主一同杀进去。少旗主留下我照顾后路,我就该阻止他的!”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满都拉图怒道:“如果救不出来我的儿子,你自然也要陪葬!所以,你现在应该带着人马去冲杀而不是和我在这里说这些!如果满都特勒真的救不出来,我保证你的尸体会变成一摊烂泥!”

    “是!我这就带兵继续进攻。”

    满都狼大声的答应着,然后将手里的火把递给满都拉图的亲兵。亲兵下意识的接了过来,依然紧紧的护卫在满都拉图的身侧。

    满都狼催马离开,转身的时候眼神里杀过一丝杀机。如果说之前他表现出来的愧疚还有一二分的真诚,那么暴怒的满都拉图的话语则将他的愧疚彻底驱散。

    在一座距离满都拉图只有三十几步的营帐后面,躲在暗影里的阿古达木看到了火把照亮了的满都拉图的脸。他冷冷的笑了笑,取出一支之前捡起来的隋人的破甲锥。没有那支火把,他不能在黑暗中确定哪个是满都拉图。而没有满都狼上前说话,就不能让满都拉图停下来。

    火把,是满都狼故意递给那个亲兵的。

    阿古达木将破甲锥搭在骑弓上,深深的吸了口气后猛的将弓弦拉满。随着嗡的一声轻响,那破甲锥迅疾的飞了出去。三十几步的距离,瞬息即至。阿古达木的射艺足够好,这个距离不可能射偏。

    所以,满都旗的旗主大人满都拉图就这样轻易简单的死了。他的咽喉上插着的是隋人的破甲锥,没有人怀疑这是一支隋人射来的冷箭。当然,也没有人怀疑满都狼递给亲兵火把的动机有问题。

    “隋人的这种箭确实好用。”

    阿古达木自语了一声,随即转身逃离。

    “旗主死了!”

    震惊恐惧的呼喊响起,满都旗的人马彻底败了。

    连隋人都没有预料到,会这么轻松的打赢这场决战。

    第0202章 除夕宴言

    厮杀整整进行了一夜,当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爬过狼乳山的时候,厮杀终于停了下来,大胜的隋军士兵们开始打扫战场,清点伤亡。开战之前谁也没有预想到,这会是一场如此辉煌的酣畅淋漓的大胜。

    至少三百个俘虏在隋军的看押下在战场上寻找着满都拉图父子的尸体,从俘虏的供述中隋军将领们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最后的时刻,满都拉图竟然带着全部兵力冲了进来。要知道这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应该做出的决定,但他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最终,在一堆尸体中找到了满都拉图,看样子这些忠心耿耿的亲兵是打算将旗主的尸体带回去,但最终没能冲破重重围困。这一小片区域里尸体密集的程度令人咋舌,不只是蒙元人的尸体,还有大量的隋军士兵。

    由此可见最后时刻,这支满都拉图的亲兵队伍爆发出极强烈的战力。以少战多,但杀死的隋军数量几乎与他们的损失相当。在这种身处绝境的时刻,人爆发出来的力量难以估计。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点时间里或许没有了什么胜负的思想,只有带旗主的尸体回家这一个念头支撑。

    找到满都拉图的尸体后不久,俘虏又找到了几乎被战马踩瘪了的满都特勒。这个年轻的蒙元武士身上已经看不出受了多少处伤,从他身体里拔出来的羽箭就足有二十支。他的眼睛没有闭合,死不瞑目。

    也许在死亡之前,也是他最后看到希望的那一刻。

    父亲的呼喊就在远处响起,无论满都特勒是否成年,在那个时候,他对父亲的依赖必然浓烈到了极致。

    但这就是战争,亲情固然可贵,而死亡才是主旋律。

    旭郡王杨开看着满都拉图的尸体有些发呆,然后他走到那些最后阻击蒙元溃兵而战死的隋军尸体前,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这一刻,不管其他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们不约而同的跟着杨开行礼。

    一战而解决了满都旗的主力军队,这是大隋进军以来最辉煌的胜利。虽然也付出很大的代价,但其意义必将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除去消灭了敌人主力之外最大的收获,是不下于三万匹战马。对于隋军来说这是一笔令人振奋的巨大财富,隋军还从来不曾拥有过这个数量的战马。毫无疑问,在很短的时间内,隋军就能拥有一支强大的轻骑队伍。

    虽然大隋战马奇缺,但各卫战兵平日里训练的时候,专门会有一些身体素质出众的人被调拨出来,轮流用不多的战马训练骑术和射艺。这些人可以轻松的控制战马,虽然还远达不到蒙元人那样如臂使指般灵活,但很快就会适应新的身份。

    因为这三万多匹战马,隋军的大将军们几乎都红了眼。战场还没有打扫完他们就开始争执,谁都希望多分到一些马匹。当争论没有无法让所有人满意答案的时候,他们将决定权交给了之前被遗忘了的军队统帅,旭郡王杨开。

    “我打算奏请陛下,将这三万多匹战马拿出来两万匹,组建一支纯粹的骑兵队伍,交给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带领。剩下的大概一万六千匹战马,平均分给各卫大将军。虽然不足以让你们满意,但最起码可以提升军队的战力和增加游骑斥候的人数。”

    统帅如是说,就算有人不满也不能再辩驳什么。

    平静下来之后,人们便开始讨论如何组建这支大隋真正意义的第一支骑兵。有人提议从各卫战兵中选拔优秀的士兵组建,但平均下来每卫五千人的数量又让大将军们不愿意。抽调出去的都是善战的士兵,即便补充回来相同的人数他们也觉着吃了亏。

    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旭郡王杨开派人带兵护送两万匹战马返回樊固,交给后勤文官管理,其他事等奏请了陛下之后再做定夺。比这些战马先一步离开的是往长安城报信的信差,他们披上红色的披风换上簇新的衣服,骑着蒙元人的战马冲向帝都。虽然他们的速度比不了飞鸽传书,但陛下更愿意听到有人亲口为他讲述这场大胜的经过。

    “不能因为赢了就懈怠下来。”

    旭郡王杨开召集四卫大将军议事的时候说道:“满都旗的主力已经被灭掉,逃走的敌人不会超过五千人。但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这五千人就会重新整合,选出来一个新的将领来统帅。如果等他们组织起来牧民,分发兵器和甲胄,咱们很难尽快控制整个满都旗。”

    “所以……”

    杨开顿了一下说道:“我决定暂时将分配给诸卫的战马先集中起来,交给大将军李远山。由他带着轻骑和他麾下的重骑乘胜追击,绝不能给满都旗的人喘息之机。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荡平最后的反抗,然后大军立刻西行在满都旗西部边界布置防御。陛下交给咱们的事,已经干完了一小半……接下来,就是在稳守中反击,绝不能让蒙哥的援军再踏上这片草场!”

    ……

    除夕夜。

    就在西北大草原上隋军大破满都拉图的时候,长安城的太极宫里正在举行一年一次的盛大宴会。每年的除夕晚上,皇帝都会大宴群臣。还会从长安城里请来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让他们坐在皇帝身边,一同庆祝新一年的到来。

    大隋推崇孝道,被请来的老者虽然身份普通,可在这个晚上,他们将得到极隆重的礼遇和尊敬。这是陛下号召天下百姓遵守孝道的表率,所以老人们可以享受到诸如皇帝亲自敬酒之类的殊荣。

    除了这些老人之外,朝廷里那些上了年纪已经告老但没有离开长安城的老臣,也会重新回到太极宫,享受人们的尊敬。在大年初一,皇帝陛下会身着最隆重的冠服,带着后宫众人和朝臣到太庙祭祖,然后到明坛为百姓祈福。但是今晚,皇帝没有必要穿上那身沉重华美的衣服,一袭常服的他显得更加随和自然。

    作为演武院的入试头名,方解自然有机会参与这次盛宴。但因为他们没有官职,也最年轻,所以按照规矩是安排在最外面。不过这也正合了方解的心思,他不是很喜欢那种虚伪的推杯换盏之间的礼数。

    他是个懒人,在某些方面。

    卓布衣也没有官职,他和朝臣们也没什么交情。所以他也和演武院的学生们坐在一起,当然,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位置,可即便如此,他那一身布衣在锦衣华服的人群中尤为显得醒目。这一桌上的学生们除了方解之外没人认识他,所以都有些诧异这个年纪也不老的身穿布衣的家伙是怎么混进来的。

    卓布衣自然也懒得理会学生们投过来的疑惑的眼神,若是可以推辞的话他甚至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不适应?”

    他问方解。

    方解笑着点了点头低声道:“看着你比我还不适应。”

    卓布衣嗯了一声,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